风口过去有一家客栈，客栈后面是一座青山，山上有一个禅寺，久无人烟。

客栈没有老板，只有一个白面细皮的账房先生；一个满脸横肉的疯癫厨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哑巴小杂工，还有一个整日笑脸迎客的店小二。

一    账房先生

从前有一个书生，家境贫寒，十年苦读只为考取功名，最喜欢在人前炫耀他手上祖传的红玉扳指，说祖上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现在离光耀门楣的日子也不远了。可毕竟如今光景惨淡，连四书五经都要找当地的大户人家借读，这一来二去就与人家的小姐互生情愫，二人常常私会密林。

眼看着进京赶考的日子将近，小姐却迟迟不给他准备行李盘缠，他苦苦哀求，小姐也是不答应。话说这大老爷有一子一女，长子已然身中榜首成为一方父母官，所以家中不缺显贵，只缺一个常伴左右，知冷知热的小相公。书生心中百般不愿，有一次，趁偷偷幽会之际，他用迷药放倒了大小姐，取了小姐身上的金银珠钿，罗衣香佩，匆匆忙忙地上路，要进京赶考。

小姐醒后一直痛哭，大老爷叹自己女儿清誉被毁，家族蒙羞，一气之下竟找来杀手，要将这书生的命给取了，杀手戴了一个冰冷的面具，谁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领了大老爷的命令准备上路之际，小姐跪在门口，苦苦哀求，哀求他无论如何不要杀那书生。杀手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了小姐的请求。

后来他找到了书生，那时书生刚刚考完试，从考场上出来，他将此事告知了书生，书生胆小，吓得尿湿了裤子。他对书生讲：如若以后隐姓埋名，定不会再找你麻烦，不过你要给我一个信物，让我可以回去复命。书生答应了，战战兢兢地将祖传的红玉扳指脱给他。皇榜张出的那日书生没料到自己金榜题名，高居榜首，面见了圣上，便走马上任去了他方。可是他这才想起杀手的话，于是更名易姓，从不敢招摇过市，结果这事传到了圣上的耳中，说这书生本就是冒名顶替，于是帝都降下罪来，以欺君之名将他压入天牢。

杀手一路赶回给大老爷复命，行至一处，见民不聊生，百姓疾苦，打听之下才知道此处的地方官乱收苛捐杂税，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欠了条人命，不如向那官老爷讨具尸身，一来好交差，二来也是为民除害。便提刀进了府衙，要取那官老爷的性命。

看那官爷年纪轻轻怎就这般贪腐，杀手一刀下去，整个府衙血流成河，又将那些金银珠宝通通收拾了，要还给城下的百姓。赶巧官爷和书生的身形无差，便将尸身烧得面目全非，又将书生的红玉扳指妥妥地套在了尸体上，就此回去给大老爷复命，却看见墙角蹲了一个小男孩儿，十一二岁的年纪，倒是与官老爷有几分相像。杀手又动了恻隐之心，没有赶尽杀绝，反而扔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出外谋生。小男孩眼中并无恨意，该懂得人伦常情的他就这样冷漠地看着杀手离开。

杀手将尸首带给大老爷，大老爷一看到红玉扳指便问也没问地信了，小姐哭成了泪人，杀手临走之际，小姐一巴掌打掉了他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英俊的脸庞，眸子里却全是灰暗。他为了保书生的性命和自己的名声，最终还是没有将真相告知小姐。

而大老爷心中欢喜，要给女儿物色个人才，便找到了另一个大户人家，那家有个公子，不学无术，满脸横肉，整日胡作非为。小姐抵死不愿意，与大老爷断绝父女关系之后便披头散发，心如死灰地投身了青楼。

大老爷气急败坏，缠绵病榻数日，没想到更大的噩耗随之传来：说大少爷在自己的辖地被人暗杀，尸骨无存，府衙血流成河！大老爷追问：我那十一二岁的孙儿呢？回也不见了。大老爷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样双目圆睁地被活活气死了。

二    厨子

从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满脸横肉，不学无术。有一天家里告诉他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高兴地不得了。

可不久之后就听说那小姐不愿意嫁他，便投身青楼了。少爷心中百般恼怒！当得知自己未来的岳父气死病榻之后，心中便再无顾忌，大摇大摆地到青楼买醉，专点了那位小姐伺候。当小姐知道来人是他时抵死不从，因此吃了不少拳脚，老鸨看不过去，劝少爷再觅佳人，少爷不愿，一怒之下将老鸨推翻在地，谁知那老鸨的头不偏不倚撞到了门槛，血流不止，双腿一蹬人就这样没了。

少爷傻了眼，杀人是要偿命的！他仓皇逃窜，回到家之后心中惊惧难平，忽然胆边生恶，叫来了管家，要管家去街边找一个乞丐，给上一万两银子，替他把这罪名给拦下来。管家奔波街头，四处找寻，却没有一个乞丐愿意挣这送命钱。没办法，软的没有只能来硬的，等到午夜，四下无人之时，管家带人在街上发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听口音并不像本地人，正合他意，便给这男孩喂了药，男孩就此失声，变成了哑巴，然后就被人五花大绑地送去了衙门，身上写着“青楼案之凶”。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潜入青楼，杀了老鸨，论动机论能力没有一个说得通，然而县老爷就这么信了，青楼当时那么多人，居然都没有一个人说实话。杀人偿命，小孩儿要被斩首，就在三日后的午时。此时杀手又出现了，没有人请他来，他来也不为钱财，只是可惜这孩子的性命，为了救这孩子，他深夜潜入少爷的府邸，恐吓少爷，如果他不去自首，就要亲自来取他的性命。

少爷胆小如鼠，却看得开，与其死得不干不净，倒不如死得坦坦荡荡，最终等到行刑那天，他战战栗栗地跑到刑场，对着刽子手和县老爷说出了实情，县老爷原本已经收了少爷家送来的银两，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少爷竟自己唱了这么一出，保他也没办法，事已至此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于是当场勒令刑台换人！少爷被扣上了枷锁，双膝跪地痛哭流涕……

这时少爷的家人紧随其后，又悄悄地给县官送上了黄金百两，县官两眼放光，一声令下让刽子手停住了悬在少爷脖颈上的大刀，刀虽然停了，命也保住了，可是人也给彻底吓傻了……县官以重审此案为由搪塞台下众人，众人只得恹恹散去。少爷的父母想到他之前曾受人威胁，说不定在牢狱之中反而安全，反正他现在已经傻到连亲生父母都不认识了。

三    小杂工

从前有一个地方官，喜得一子，爱如掌上明珠。

小孩自小尝遍山珍海味，穿尽绫罗绸缎，父亲还不允许他和别的同龄伙伴玩耍，有辱身份，唯独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对他不肯宠溺，专门给他请了先生，先生很严厉，背错一字就要掌手，这是他父亲给先生的权力，多少次入夜安睡的时候，手掌都是火辣辣地疼，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时候，都是在背四书五经。

小孩儿早早就很懂事，他知道父亲整日的所作所为致使民怨沸腾，他知道官场的那些生存法则是以践踏百姓为根基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手很小，根本做不了什么，他多么希望会有一个人站出来，改变他眼前的现实。

终于那个人出现了，他不仅屠戮了府衙中的所有人，还将得来的金银珠宝分给了万千疾苦民众，看着百姓脸上难得的笑容，他把自己手中仅有的五十两也散尽，一路乞讨去找远方的爷爷。可是千里迢迢找到了爷爷的宅子，却听说爷爷已经去世了，就连唯一的亲人姑姑也投身去了青楼，世事变迁，难以预料。小孩心境淡然，一个破碗就在街边做起了乞讨的营生。

突然有一天，一个老伯带着一群家丁将他围起来，还不由分说地喂他吃了药，之后就再也讲不出话来了，他不明所以地被人绑到了衙门，身上的字条他还是认识的：“青楼案之凶”，这些把戏他早就在父亲处理的案件中看过不少，这时候他才认识到，有些东西就是万恶之源，并非除掉一两个人就能改变的，他又一次对眼前的现实感觉到深深地无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和此时的他一样的无辜百姓。

再后来便是法场之上的斩首示众，他看到百姓惋惜的神情，听到他们哀求县官要重审此案，他也看到了县官如父亲一般冷傲的神情，不为所动，他已经习惯了。可是没想到最后关头，所谓的真凶竟跑过来自首，他明显感觉得到那个少爷的内心是极其害怕的，但是他敢直面内心的恐惧，这一刻，他是了不起的。

可即使如此，少爷还是没有被处决，和他一道被关进了牢狱之中。

四    店小二

从前有一个大侠，他相貌英俊，身手不凡，行走江湖常常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因此得罪了不少权贵。

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他和姑娘两情相悦，但是最终姑娘却背叛了他，将他的藏身之处和行动计划如实报给了官府，因此他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姑娘亲自到天牢中为他求情，苦苦哀求高堂之上的大人，哭成了泪人，但他仍原谅不了姑娘。

在他行刑的那一日，本就身手不凡的他趁着刑场人多且乱，神功一发竟打翻了刽子手，逃出生天，心伤终成怨怼，他对姑娘再无半点怜悯，可是当他想找到姑娘再问清楚为什么出卖他时，找到的只是一具温热的尸体。那姑娘听说他今日被处决，决定和他一起赴死，这一刻他决定原谅姑娘。

此后他再也不会笑了，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于是戴上了冰冷的面具，做起了杀手的营生。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之前的她好像好像，这位小姐跪求他留自己的意中人一条活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姑娘的影子，是你执意要留他在身边，才会酿成今日的罪过，难道当时的她也是为了要留我在身边？

后来他找到了小姐的意中人告知了此事，回来的路上又顺手做回了之前的大侠，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杀了一个地方官，原本以为此事可以圆满解决，没想交差的时候，小姐信以为真，竟嗔怒起来，伸手打掉了他脸上的面具，但是他也难对小姐讲出实情……那一番话是他深埋心中的隐痛。

后来他得知了书生、少爷、小孩儿都身在狱中，内心愧疚不安，将他们一一救出，又盘下了这个客栈，所以这个客栈有一个曾经是金科状元的账房先生，曾经是大少爷的傻厨子，曾经是官家子弟的哑小孩儿，还有一个曾经是大侠也是杀手的店小二，听说他之前是不笑的。

终

这一天，客栈里面来了位姑娘，浓妆淡抹，举止闲雅，她认识店里面的每一个人，却都装作不认识，轻轻地问了店小二：“听说后面有一座山，山上有一个寺庙？”店小二点点头，姑娘又道：“不知道收不收女弟子。”店小二笑道：“客官的意中人就在眼前，你为什么不去相认，反而要皈依佛门？“我已在红尘之中涉足千丈，以此身此心回不了头，见不了故人。”“出门有山道，直通寺庙，上无人，可自立。”姑娘婉谢而去。

小二问了账房先生同样的问题，为何不与之相认，先生也说以其前事不可逆，错已诛心，愧疚难自解，无颜再续前缘。店小二笑道：“最起码，你还是你，她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