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县出发,往哨街的路虽蜿蜒盘曲,但平坦干净,并不像一般的山路那样坑洼起伏,沙飞泥溅。车在山间越盘越高,放眼处就是丛丛生绿的山谷。山的线条要放在天空的背景下才能显现,向下探求时,一片一片的绿色都连在一处,只分得清高处与低处,而不见此山与彼山。
忽见对面的山腰间腾出一团团棉花糖般的白烟,有时断出一小片孤零零地浮着,有时又连成一大片,将山棱都遮住了。正观赏间,车身被一团白雾笼住,四围忽然成了茫茫一片,原来我们已经到了白云中间。倘或对面山上有人,他们大约也能眼看着我们驶入一团棉花糖里。
在茫茫中过了隧道,一出来,四围上下,又变成朗朗清空,海拔明明没有变化,何以刚刚身在云中,如今又身在云外呢?倒像是驶过山间,一团云恰跌落在我们身上的。
在一个石牌坊处就下了车,恰逢街天,车不能再开进村子。路只有一条,沿路直走,不须有旁骛的惶恐。路两边满挤着红顶的棚子,棚子里是水果、猪肉、农具、电器,还有肤色黝黑发亮、面上纹路分明的人们。这就是个露天的超级市场。
眼前开始有岔口,于是停下问路,正问着,便见到许婷婷老师在前面招手。她引着我径向小院去,才几步路,就听她赞了小院一万来句。
小院里遍植花果,有草莓,有李子,还有一丛三十多年的仙人掌。据说仙人掌到第十二年开始结果,如今这仙人掌上的果子已经可以吃了。院子东西两向各有二层阁楼,红漆旧色,与草木相映,是木匠老人当年自己建的,而历届的老师就住在这里。一楼有个小作坊,木匠老人闲时作工,给人打造棺材,年轻时一个礼拜能出一副,如今年老,也不以此为生计,只是当作消遣。
老人的妻子当年也是支教老师,湘女赴滇,与本地人相恋,于是定居于此。五个儿女,各有出息,有工程师,有医生,有校长,在县城,在昆明,都有住处。只是老人久住乡间,还是习惯小院里的生活,因此除了偶尔进城与儿女相聚,大部分时间都在小院里度过。
听几位老师说起老人,正在想象他满头银发、精神矍烁的样子,便见有人进院,老师们顿时如葫芦娃一般,笑着叫他爷爷。我一边站起打招呼,一边仔细打量。老人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得多,圆寸发型,没一根白发。身量不高,短衣短裤,虽然背上微躬,但迈步抬手之间,像是随时准备干活儿。他正要进县城一趟,回来交待几句,便如交待儿孙看家一样。然后什么行李也不带,甩着双手就出去了。老人的神态,大约算不上精神矍烁,倒真有点儿“恂恂如也”。
随几位老师在学校走了一圈,办公室的当地老师颇为热情,一边与我寒喧,一边还与张勤打趣。出来街上,但凡遇见学生,都是长长短短地打着招呼,手里端着米线,拿着包子,就来邀杨文强同吃。我自己过了平淡的两年,在院子里听了杨文强说了一上午对学生的感情,本还以为是他过于感性,入情太深。然而见了这一路招呼的学生,便晓得其来有自。
来此本想了解新老师有没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帮她解决解决。然而许婷婷对于哨街,一脸陶醉,不能自已。她说,这里满足了她对支教的一切幻想。
下午从哨街回来,一路再看再想。树茂于谷,云出于岫,人情温润,小院清幽,无怪许婷婷会说这样的话,而有这样感觉的,历届恐怕也不只她一个人,我是有些羡慕了。
2016.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