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爷爷是个嗜糖如命的人,从我记事起,他对糖的喜爱便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可是自从奶奶去世后,我便再也没见他吃过糖。
那些被奶奶藏在抽屉里的糖,经历过时间的层层累积,终于融化地失去了本来的形状,只是那些弥留在空气中的甜味,仍是那种让人吃了便会上瘾的味道。
我记忆中的爷爷奶奶,好像永远都是互相嫌弃的样子。
爷爷是北方人,奶奶是南方人,他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去互相抱怨。爷爷说南方的菜太难吃,奶奶说爷爷的胃口太挑剔。
可是当奶奶渐渐的学会做北方的菜时,爷爷却慢慢习惯了南方的吃食。他们又总会在相互的抱怨中去默默地迁就着彼此。
02.
奶奶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好的人,平时无论爷爷态度有多差,怎么跟她吵,她都没有争执过一句。只是在吃糖这件事上,她从未让过步。
她经常拿话怼爷爷说,你看看谁家老头子像你这样,天天跟个小孩似的,逮着个糖就不撒手,不让你吃,你就偷着吃,你血糖高你不知道啊!
而爷爷通常都是不屑一顾地回答,你个女人家天天就知道瞎嚷嚷,你说说你,不让我抽烟,我戒了,不让我喝酒,我也戒了,现在连糖都不让我吃,那我还有没有追求了。
有时候奶奶被爷爷气的难受了,就跑去姑姑家住两天,爷爷一看没人给他做饭吃了,自己又拉不下脸去服个软,便会让我想着法子把奶奶劝回来。
他说,阿念啊,你奶奶最疼你了,所以你说话她肯定听,你就跟她说我下次保证不偷吃糖了,让她赶快回来给我做饭。
等我好不容易把奶奶劝回来了,爷爷的那些话便不算数了。于是周而复始,这样的戏码每个月都得上演那么几次。
03.
记得小时候我问过爷爷,你和奶奶是自由恋爱吗?爷爷说,我们那个年代哪有什么自由恋爱啊,见个面觉得差不多就结婚了呗,不过你奶奶那时候真的挺好看的,你的眉眼长得最像你奶奶了,弯弯细细的柳叶眉最是好看。
奶奶生病那几年,爷爷格外的喜欢跟我讲他和奶奶年轻时候的故事,只是语气中有着太多的念想和感伤。
他说,阿念啊,你奶奶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你说说她怎么就忍心走我前面呢?她都忍了我大半辈子了,咋就不能再忍忍呢?我说,爷爷,奶奶会好起来的,你不是说了吗,她还没跟你吵够呢。
爷爷拍着我的手说,她的病我知道,你们不用瞒我。那双拍着我的布满老茧的双手,硌疼了我的手,更硌疼了我的心。
爷爷说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实现奶奶的最后一个心愿,那是奶奶在住院时经常跟爷爷念叨的事,她说她想回家了,她很想念那个梅雨时节有着格外香醇的梅子酒的地方。
奶奶的故乡是个有山有水的南方小镇,那是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爷爷说奶奶酿的梅子酒是他此生最难忘却的味道。
奶奶病危的那天,全家人都在病房里守着,只有爷爷蹲在病房门口,那盒他很久都没抽过的烟,被他拿在手里很久却最终也没打开过。因为奶奶说过,她最讨厌闻的就是烟的味道。
奶奶在病房里颤颤巍巍地拉过我的手,跟我说,阿念啊,那些糖被我藏在第二个抽屉里了,别让你爷爷发现了,他要是实在嘴馋了,你就给他一颗,他身体不好,自己还没有点心眼,你就多看着他。
我哭着回握着奶奶已经松掉的手说,好。
那天医院的走廊很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姑姑们的哭声,那天,爷爷在病房门口蹲了很久,一生那么漫长,只是爷爷再也没了那个陪他由青丝到白发的人。
04.
过年放假回家的时候,我专门从学校带了一包糖回去给爷爷,可是他怎么都不愿再吃了,他说,糖这玩意儿啊,甜的人牙疼,你奶奶要是看到了,又该唠叨了,她这个人啊,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奶奶去世后,爷爷的日子更是索然无味了,于是他去奶奶墓前的次数更加频繁,他说,你奶奶这个人是个话唠,平时都能自言自语半天,现在没人陪她说话了,我怕她会觉得无聊。
看着爷爷每天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们全家都很着急,姑姑更是隔三差五的过来探望,说说谁家又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谁家的闺女出嫁又要了多少多少彩礼,可爷爷却丝毫不感兴趣。
姑姑每次想要接他去家里过几天时,他总会说,我哪都不去,我一个老头子,去哪也不方便,倒不如在家自在。
于是我没事便带他去公园散散步,看一些老头老太太打太极,有时候看着看着,他就会冒出一句,你看看这个老太太,还没你奶奶打的好呢!
有一天这话被人老爷爷听到了,人家就上前理论说,你是说我老伴打的不好吗?
我生怕两人起争执,道了歉之后拉着爷爷就走,他倒还不服气的在那抱怨,阿念,你干啥拉我走啊?我又没说错,你说那老太太打的是不是挺差的,而且还那么胖。
05.
自从被我带到公园逛过几次后,爷爷便深深地迷上了到公园散步,早中晚各一次,最近更是迷上了下棋,和一群老爷爷一起都能坐一下午,像是找到了知己。
爷爷说,你奶奶在的时候,觉得两个人拌嘴就能拌一辈子,现在她走了,我也该好好过过我后半生的生活了,毕竟我还不能那么快的去找她,就先让她得瑟得瑟。
想起前几天给爷爷收拾房间的时候,在枕头下翻到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样子,爷爷的手撘在奶奶的肩膀上笑得山明水净,镜头下的他们仿佛定格了时光。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被手指磨的花了边际的字,“1967.6.5,陈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