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在农村长大的人来说,经历的每一年麦收,都是一场战争,一场人和自然抢收劳动成果的战争。
麦收,在我们这儿叫过麦,是农村人一年中头等的大事。
现在过麦地里见不到几个人,一台联合收割机代替了无数人的镰刀,比起我们小时候的过麦,少的不只是热火朝天的干劲,热闹非凡的景象,还有过麦时的仪式感。
那是八十年代中期,从过完年后,娘那几只宝贝母鸡下了蛋,她不再挎到集市上去卖,只是把个大样美的挑出来让母鸡孵崽,其余的放进坛子里,腌成咸蛋。
咸蛋是过麦时的菜。每到过麦,咸蛋正好腌出油,不咸不淡正可口。爹娘每天早早起来,娘烙上几张单饼,煮几个咸蛋,一家人一天的饭菜就有了。这时爹也把家里所有的镰刀磨好,全家出动,去地里割麦子。
太阳刚刚露出半边脸,乡村的小路上已经有人赶了牛车,拉了满满的一车麦子送去村西的场院。平时去地里犁个地送个粪肥,赶车的老汉总喜欢在空中甩几个响鞭,哼几段小曲。这个时候的赶车老汉没有了平时的雅兴,拉着个长脸,缀有红缨的长鞭不时打在那头已经在拚命拉车的牛身上,督促着它快走。
金黄的麦田里已经落满了人,每个家庭都全体出动。男人们脖子上搭一条汗巾,像一条游在金海里的鱼,远远地把女人和孩子落在后面。女人戴着草帽,金黄色的草帽和麦田合为一体,只有一个花色的身体向前移动。那些放了麦假,无法用学习来做挡箭牌的孩子们,跟在母亲的后面,割上几镰,无奈地望望前面,又痛苦地弯下腰去。
割到晌午,爹喊吃饭,一家人坐在地头的树荫下,一张单饼卷一个咸蛋,每人攥着一个饭卷,吃的蜜口香甜。
早上在柴火上烧开的一大壶水,这时正温,吃着单饼,喝着白开,望着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心里无比的满足。
地里的麦子割完,我们家既没有牛车,更没有拖拉机三轮车,爹娘用平板车一趟趟往场院里送麦捆。几家合用的场院里,村里的叔伯已经在碾麦子了。
这个时节,家里有拖拉机的家庭割麦的活都交给了老婆孩子,男人开着拖拉机拉着石磙,奔忙在各家的场院里。通常上一家场里的麦子还没碾一半,又有两家的男人蹲在一旁,边抽烟边等着他了。拖拉机碾麦按时间计价,我们家也和大多数人家一样,为了省钱,把运到场院里的麦捆先进行加工。
和大多数的村人一样,爹用平板车拉来铡刀,我们把麦子的秸秆铡掉,只剩麦头。这样原来能摊三亩地的场院,七八亩地的小麦也能摊开,干的快,碾的干净,最主要的是能省一半碾场的钱。
当那些顶着麦芒,丰满傲娇的麦头在车轮和石磙的碾压下,成了薄薄的一片,麦粒都沉到这些麦秸的下面时,麦子就算碾好了。这时全家齐上阵,用木杈把麦秸挑出来,把下面的麦粒麦糠堆成一堆。
到了这道工序,麦就算过了一多半,就算下雨,人们心里也不再着急。那些有经验的老农,看着麦堆的大小,就估算出了大体的数目。
第二天天刚放亮,清凉的晨风带着麦秸的清香,飘荡在场院的上空。这时,各家的男人手握木锨,把一锨锨带糠的麦粒撒向空中,形成一道道金黄色的彩虹,此起彼伏,煞是壮观。
彩虹落下,沉重的麦粒垂直下落,麦糠随着风向飘了出去,在麦堆的前方,像一个金黄的滑梯,向远处滑去。
赶上好天气,麦粒在场院里晒上两天,咬到嘴里“卡崩”作响时,麦粒就晒好了。收到编织袋或者粮囤里,麦收就算结束了。
如果过麦的这几天,两个相熟的朋友没有见面,再见到时,一准会互相指着对方大笑:几天不见,咋就成了非洲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