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嫁衣



蓝嫁衣

手机响了,又一次打断了陶欢的工作。

陶欢烦躁地看着来电显示,皱起了眉。这是今天早上陶母第三次打电话了,没有急事,只不过是些手机太卡看不了视频、钥匙找不到了出不了门、周六来时买点吃的等等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可陶欢手头的报表领导已经来电话催了,中午前要是再不交,领导的脸就不知是什么颜色了。

手机静音之后,耳旁清净了不少,可心里又有些发毛,万一真有事怎么办?手机再一次执着地响起时,陶欢还是忍不住接了。

“周六回来时记得带点大白兔!”

掐着眉心,耐心地听完母亲的吩咐,陶欢哭笑不得。

一直以来,陶欢的生活就围绕在母亲和弟弟身上,自从父亲去世后,即便是交了男朋友,这样的生活状态也并没有太多改变。

弟弟只比她小两年,已经26岁了,却完全没能承担起对家庭和对自己的责任。

陶母有些轻微智障,不过日常生活并不受影响,只是偶尔语言行为略显幼稚。最喜欢吃大白兔奶糖,时不时地就会闹着让陶欢买。

陶欢身边有很多同龄的女孩子,要么在不遗余力地拼事业,要么在享受甜蜜的恋爱,像陶欢这样把心思放在家里的少之又少。可有什么办法呢?担起的担子,断没有半途放下的道理。

陶欢长叹口气,揉了揉刚才掐疼的眉心。想想领导即将变色的脸,还是先把报表做完才是正经。

中午吃饭时古枫来了电话,小心翼翼地转述了父母想要他们尽快结婚的提议。陶欢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不动声色地答了一句,“嗯,你们定吧!”听了这句很敷衍的应允,电话那头的古枫声音抖得都变了调儿,欢喜地挂断了电话。

古枫是个好男人,一直以来,他们的交往都是细水长流。陶欢性情冷淡,但古枫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疏远。陶欢知道,古枫是爱她的,而她也迫切地需要一个人疼惜,也许,结婚……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从小到大,陶欢也曾幻想过婚后的生活。与心爱的丈夫一起上班,一起回家,一起做饭……而以前模糊的脸现在终于有了具体的轮廓。

边走边想着,一个提着菜篮子的男人猝不及防地进入视线,陶欢不由自主地代入了古枫那张温和的脸,这个场景属实有些违和,陶欢不由抿嘴一笑,不想回过神正对上男人诧异的眼神,赶紧低头侧身离开。

忙碌中,周六很快到了,陶欢果然带着陶母要求的大白兔奶糖回了家。

走到巷口遇到一个穿蓝裙的小女孩,好像是邻居家姑娘,应该是叫秀秀吧,和陶欢笑了笑跑远了。

陶母已经做好了饭,但看到陶欢手里的奶糖还是迫不及待的接过来吃了一块,边吃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隔壁家秀秀今天穿了件好看的衣服,颜色很鲜亮,咱家欢欢那么漂亮,别整天穿的灰了吧唧。

陶欢听了母亲的话,与弟弟相视一笑,随口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弟弟斜睨陶母一眼,又看了看陶欢,低声说,谁说我姐灰了吧唧了?陶欢嗔怪地杵了杵弟弟的手肘,低头吃饭。

弟弟怕听陶欢唠叨,三口两口吃完,放下碗筷就进了房间。陶欢则陪着母亲,坐在餐桌前边吃边唠唠家常。和大多爱唠叨的妈妈一样,多日未见,陶母也总有好多话要说,陶欢也不打断,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笑着点点头,给个回应。看着身旁的妈妈,陶欢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告诉她自己要结婚的消息。

恰好这时,古枫的电话打了进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话筒里清晰地传出古枫未加掩饰过相当兴奋的声音:“陶欢,结婚日子订好了,元旦,好吗?”

陶母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陶欢,眼圈微微发红,显然也是听到了。

“欢欢要嫁人了?”

陶欢心里一阵难过,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母亲的眼睛,慢慢地握起她的手。

“嫁人就要穿漂亮点,欢欢最好看了!”

陶欢点点头。

也许是陶母心里有点不痛快,吃过饭就回屋躺着了。

陶欢站起身,慢慢地踱出家门。

这个院子,是陶欢长大的地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亲切。从前没有察觉,多年未曾修葺过的家,竟已是如此陈旧、苍凉。

半年后,陶欢就要从这里出嫁,而不知何年何月,妈妈和弟弟也会先后离开,那么,这个自小依恋的家还剩什么呢?还有谁会记得当年住在这里的一家人有多么幸福美满?时过境迁后,这里必将变得更加破败不堪,残破的门窗砖瓦伫立在那儿,更加格格不入。

陶欢捂住了眼睛,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流下。人人都说,婚礼是一扇幸福殿堂的大门,陶欢现在只身站在门口,却不想迈步向前,里边是深情款款的古枫,门外是无法割舍的妈妈……

修修吧,至少以后妈妈能住的舒服些。

接下来的日子,陶欢更忙碌了。每天除了正常上班,还要腾出时间去找人设计画图纸,找工人,买材料,一天下来,人都累瘫了。

而所做的这一切,陶欢并不想让古枫知道。

自订下婚期以来,古枫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着,为婚礼做筹备。陶欢不止一次地提醒他,距离婚礼还有五个多月,一百五十多天,不管准备什么,时间都足够了。但古枫对陶欢的忠告充耳不闻,依然热情不减。陶欢无计可施,既然他对此如此热衷,那就随他吧,自己也能省点心。

古枫父母顾及陶母寡居多年,所以非常热心地将所有事情大包大揽,只是在一些细节方面征求下陶欢的意见。陶欢也感激准公婆的好心好意,一直温顺有礼,没提什么反对意见,全凭他们做主。

只是到了筹备后期,两个在古家看来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在商量讨论时,陶欢竟然一反常态,极力反对。

其中一个就是出嫁的闺房。陶欢家在郊区,离市区大约一小时车程。如果按照当地风俗娶亲的话,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太长了,再加上女方家的仪式,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四五个小时。这样的话,时间就相当紧张,新郎恐怕半夜四五钟就得准备。

一来时间紧,二来陶欢家住房条件不是太好,所以古枫的意思是在酒店订一个房间,娶亲时就近从酒店出发,省时省心。但陶欢固执己见,执意要从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出嫁。古家三人看陶欢态度坚决,只能妥协。

而另外一个就是婚纱。让古枫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这件事,蓝色,陶欢要穿蓝色的婚纱。古家父子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古枫母亲轻言慢语,试图说服陶欢,白色庄重,红色喜庆,结婚断没有穿蓝衣的习俗。陶欢听了只是低头不语,古家三人也瞬时明白,再多言也无济于事。

婚礼在古家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筹备,陶欢的房子装修地也初显成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陶欢太忙了,本来和古枫谈恋爱约会的时间就不多,而现在这么多事,被压缩后就更少的可怜了。对比,古枫颇为不满,但陶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毕竟,结婚后,在一起的日子要多少有多少。

这段时间,妈妈在家帮忙收拾房子,而弟弟还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对于弟弟的游手好闲,陶欢再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话了,也只能由着他,只盼突然有一天,弟弟能突然想通了浪子回头。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底。一切都尘埃落定,万事俱备。

古枫每天兴奋地数着日子,陶欢对此很是不解。据说男人在婚前都会焦虑紧张,但看古枫的样子,完全不像有那些症状。也许,他真的很爱自己,陶欢想。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陶欢回了家。母亲和弟弟在等她吃饭。弟弟非常刻意的俏皮话并没有逗笑陶欢母女,餐桌上丰盛的菜肴也未能让气氛变得欢快。各怀心事地吃了一顿沉默的晚餐后,陶欢回自己屋子收拾明天用的东西。

弟弟鬼头鬼脑地闪进来,眼神闪烁,很明显是有话要说。陶欢笑着招招手,弟弟轻轻关起房门坐到跟前,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首饰盒,递给陶欢。

陶欢不明就里,伸手接过,随之打开盒盖。里边静置着一对手鐲,在灯下闪着耀眼的金光。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陶欢不知所措。她抬头看看弟弟,又用手指指自己。弟弟扭头轻笑,又回过头正色地看着陶欢轻轻点头。陶欢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但还未开口,弟弟抢着说,我打工挣的,四个月工资。

陶欢怔怔地看着弟弟,那张曾经玩世不恭的脸现在棱角分明,透着坚毅。弟弟并没有给她泪眼婆娑的机会,迅速起身拍拍她的肩,扭头出去了。关门前又探进头说,姐,好好的,家里有我。

原来这个一直以来让人操碎心的弟弟是这样爱自己,这个发现,让陶欢心疼不已。轻轻抚着那对精致的手镯,一晚上的忧虑消散了不少。

第二天,陶欢早早地起来,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天还没有亮,但陶欢知道,古枫的婚车已经在路上了。再等最多两个小时,她就会穿着那件漂亮的蓝嫁衣,嫁给那个爱她的古枫。

可妈妈呢?都说女儿出嫁,最不舍的是爸爸。爸爸已经离开多年,那么,妈妈的伤心难过会不会叠加双倍?虽说以后会经常回家探望,但那时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和滋味。

古枫来了,看着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的房子很是意外,陶欢也在闺蜜的簇拥下走出闺房。

古枫看着那个即将成为自己新娘的女人,竟然在一瞬间晃神了,那件听起来古里古怪的蓝婚纱竟然让陶欢如此好看。

“欢欢的嫁衣真好看,”陶母小声地说给古枫听,“我结婚时的衣服也很漂亮,可惜是灰色的。唉!”

古枫听到这里,诧异地转头看着岳母,又回头看看陶欢。古枫看过陶欢家的老照片,记得非常清楚,相册中有一张岳父岳母结婚时拍的彩色照片,岳母笑起来很漂亮,穿一件大红色的衣裙。现在回想起来,以前岳母总是说他们穿灰衣服,他虽觉得奇怪,但也没细想过,现在突然有点明白,莫非……岳母是……色盲?

一瞬间,对于婚纱颜色陶欢那样固执地坚持,都有了答案。古枫的眼眶瞬间红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欢,仿佛要极力地看清,这个温情的女孩还能带给自己多少感动。

陶欢不能再停留,眼里的泪就差一点,就要夺眶而出,这个大喜的日子,她不能流着泪出嫁,也不能再让母亲为她流泪。她低头轻轻抱了抱妈妈,牵起古枫的手走向婚车……

婚车缓缓开动,陶欢固执地不去回头,不去挥手,古枫心疼地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咱们女儿出嫁时,也穿蓝嫁衣,外婆喜欢!”

陶欢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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