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地方和宿舍有几分钟路程,每天都是沿着那条种植着黄果树的人行道走完自己曲折的一天。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怀着平淡的心情悠然走过那条路,偶尔也会失落的望望由茂盛树叶构建的苍穹,放佛在这片逼仄且阴暗的天空下,我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任由那些穿过树叶的阳光将我的思绪无限延伸。
人行道上,时时会躺着几片丧失了生命的枯叶,它们的面容如此安详,仿佛那点残存的绿意仍是一个春天。相较之下,作为一个行走在人生道路上的我黯然失色不少,顷刻间,尊严、名利和情爱都不及那些黄叶上未风干的血液。踩在上面,黄叶的伤口皴裂开来,带走了我的理想,带走了我脚下的青春。
猛然抬头,四季的风景褪去了我的年华,只剩下一双茫然的眼睛审视着天空上飘飞的风筝。看着它们,我的心里是多么的羡慕啊!心想,如果我能飞得这么高该多好。但我遗忘了那根根细长的线,它们锁住了风筝的自由,限制了它们天空的大小。这多么像我啊!囚禁在伤感和忧愁中,久久难以找回自我。
那是一个小小的广场,我每天所看见的那些风筝便是从这里起飞的。每当看到各式各样的风筝,都会情不自禁的想看看线的末端是怎样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母亲给的零花钱几乎为零,因此也从未放过风筝。没有风筝的童年,我的自由溺亡在广袤的大地上,现在,我依然能听见它们痛苦的呻吟声。奇怪的是,我竟从未感觉到痛。也许,我的情感已经麻木,所以才会在看到那些放飞风筝的人后哑然失笑。
放风筝的人大多数中年,也有年过半百的老人,童心未泯的他们熟练地摆弄着,时而收线,时而松线,玩的好不惬意。其实我也是想放风筝的,但我遗憾的是我介于稚童和老人之间,就算我是未长大的稚童,我也是没有权利把玩的,因为,我的世界没有风,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广场上并没有放风筝的孩子。如果我一意孤行,执意把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欢乐的场所,那我岂不是自私的破坏了这里融洽的气氛,这样的恶者,我是不愿意做的。
除了放风筝的之外,还有打太极的,练健身舞的,拉二胡的,唱川剧的...一群年华苍白的老人占据了这里。不仅仅是身体的占据,还有精神的占据,我只是在广场上闲逛了片刻,便感觉有些压抑。我知道,我是一个陌路之人,不应在那几棵银杏树的诱惑下来到这里。虽然明白,但还是义无返顾的走进了广场,践踏了地上枯败的银杏叶。屏住气息,我仿佛听见它们正在伤心地哭泣,不是为自己飘落而哭,而是为折落天空的风筝而哭泣。我抬起头,果不其然,银杏树的枝桠间卡着一只鱼尾风筝,鲜艳的色泽在银杏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
不远处,两条宠物狗你追我赶,我被这动物间的游戏迷住。我把目光从断线风筝上移走,似乎是想让思绪歇息片刻。没有人注意那两条可爱的小狗,它们拉开四腿,你追我赶,好不惬意。其实我是最喜欢它们的耳朵,一摆一摆的,像我向往的翅膀一样,在季节的边缘拍打着风筝。
多希望那两条小狗围绕着我打闹,如果这样,我就可以学会它们的奔跑,然后悠然的追上天空中那些断线的风筝。可我不能,我的双腿无法衍生出风筝的自由,我只能独自彷徨,以求那些未变质的记忆能沉淀我浮躁的情怀。
身处一个几乎没有孩童、没有青少年的群体中,我顿觉自己苍老了不少,也许连发须也斑白了。以前总认为时间离自己很远,可当青春的巨轮碾碎了我的笑容后,才发现,浑身都被时间包裹着。它们本应是要去湖畔看波光艳影的,可如今却陪着我一同压在岁月的深处。我几欲冲开厚重的泥土,但最终都被那从天空上坠落而下的风筝重新尘封。我万念俱灰,把希望割舍,兀自流泪。
杨柳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悲苦,它们矗立小河边,用深邃的眼神打量着我这个失魂落魄的外乡人。冷风悠悠,却不失温柔,垂柳翩跹,似乎在指示着我的归宿之地。突然想起,我还有一个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故乡,如今,它还好吗?不知没有我的这些日子,它是否习惯了孤独的钩月倒影黑夜的悲伤。没有我,故乡更完美,故乡的以后,不会再出现那个幻想长出翅膀的孩子了,也不会再出现那个靠着星星而做梦的少年了。故乡已远,只是依然怀念那条永恒的回家之路,那条路上,烙印着我成长的足迹。
那时,起早贪黑的去上学,玩耍心切的自己却把成绩搞的一塌糊涂。于是,在回家的路上,我把脚印重叠在别人的脚印上,然后欺骗自己——我依然年轻。事实不然,我已经长大,往日的羁绊应该放下,而不是一味的沉醉过往,了然此生。
“这一生,就这样度过吗?”时常这样问自己。如果不这样度过,那我还能怎样度过呢?生命给了我风筝的方向,却忘了馈赠我自由的力量,无处寻访,只能蹒跚的越过岁月的栅栏,回到自己的世界。
我的世界里,风筝没有天空,一条长长的线便是我自由的全部。这对于我来说,已是一种奢侈。于是,不再憧憬未来,而是手握长线,遥控着风筝的自由。尽管如此,风筝还是在气流的怂恿下失去了平衡,盘旋着的降落到地上。那些降落的轨迹在我的脑海里旋转,组成了一个漩涡,似乎要把银杏树上的那只风筝吸下来。我赶紧闭上眼,阻止我的同情心伤害了风筝的尊严。
突然出现了幻觉,仿佛那只风筝是条会飞的鱼,它不停的摇摆着尾巴,惬意的在银杏树的金黄色世界里徜徉着。不知不觉,天空上的乌云愈发厚重,一层又一层,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为了呼吸,我只能放弃旁观风筝的机会,悄悄地离开了广场。我的离开,谁也没有发现?我的脚步是如此之轻,没有溅起一粒尘土。
离开广场后,内心的忧愁未减去半分,反而增添了不少。黄昏渐近,夜幕也洒下黑夜之网,欲图捕捞我这只在地上飞翔的风筝。夜色渐浓,薄薄的烟纱遮盖着大地的脸,无论我怎样的窥视,再也看不清大地脸上的表情了。就在这之前,大地和我共同见证了风筝的悲喜,难道它现在遗忘了曾经因感动而流下的泪珠吗?
街上阒寂无人,唯有霓虹灯拖着轿车的身影奔向远方。一个人,不带任何感情的又踏上了回宿舍的路,路上,黄果树拱起的天空变得和白昼时一样广袤,我伸出五指,试探性的抚摸,意外的触及到了那条拴住风筝的长线,我不假思索的用指尖褪色的年华剪断了长线。风筝冉冉而起,重获新生般的飘向更高的天空。
风筝飞走了,而我手心却在接触的那刻被划破成一段往事。为了不让往事恶化成一个狰狞的伤口,我迫不及待的挤出了伤感的血液。血液沿着我手上的纹络慢慢地延伸,直到掉落地上之时,我才发现,我的血液不是鲜红的。我俯下身,借助路灯的余光,我看到我黑色的血液顺着黄叶衰竭的脉络奔流着,似乎正在寻找一颗受伤的心房。
我不愿那片幸运的黄叶在我的施舍下复活。正当我准备用记忆中仅存的温暖去烘干那些黑色的血液时,一阵风起,将那片不愿归根的黄叶再次吹起。我恍然大悟,那片黄叶就是我的风筝,它正在起飞。=激动之余,我攀上生活的枝头,折下了风筝的翅膀。风筝在没有翅膀的情况下依然拍打着,可最终还是要沿着我的人生轨迹飘落。
风筝的翅膀断了,我的翅膀也断了,谁来继续我的故事呢?是放风筝的人呢?还是断了线的风筝呢?遗憾的都不是,而是一双满是伤痕的翅膀。你听,它正在努力地拍打着翅膀,准备带我飞向深邃的天空,飞向另一只风筝,飞向皓月当空的故乡。
啊!我的翅膀,请让我再飞一会儿。我向你保证,只要可以飞出云霄,来生,我甘愿为你做一生的风筝。那时,满天的蝶儿追逐着夕阳的霞彩,只为了倾听曾经那双翅膀的不朽故事。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一点二十于成都竹鸿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