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珏灵在天还没亮时就醒了。
被噩梦吓得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喝口昨晚睡剩的冷茶压压惊。
然后倒下继续睡。
(一)
胡老爷捋着胡子坐在软椅上,“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胡家长子和长媳皱着眉头一个劲的叹气,胡太太眼泪珠子直掉,嘟囔着独女怎么如此苦命,才二八年华就要遭场大劫,连刚十一岁的胡家么子都不敢大吵大闹,只能在旁边一个劲的劝娘没事的喝口水。
胡家上下被这悲恸的氛围笼罩着,几个下人在一旁噤着声,一个个垂着脑袋,哭得哭,叹得叹,终于把胡老爷的脾气惹了出来:“你们一个二个都干什么,珏灵还没死呢一个个都在这儿吊丧!”胡老爷对胡太太吼道,“都是你带的好头,哭什么哭,眼泪给我憋回去!”
大家被这忽然来的暴怒吓得俱是一惊,果是没人再哭了,只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猛的抽泣。
胡文澄道:“爹,你责骂大伙干甚?珏灵久病不起,大家爱怜小姐也不行?”
胡老爷不知是被那几个字刺痛了,几十年的刚硬汉子忽地老泪纵横,“文澄说得对,是爹老糊涂了,”胡老爷无力的摆了摆右手,“大家去做事吧,全都围在这边的,也不好看。”
胡家小姐胡珏灵已经病倒了有半个多月了。
胡珏灵是胡家的独女,长得水灵灵的,眉清目秀,年方二八,却已然有了点儿倾国倾城的美人苗头,胡家从上到下都对这姑娘喜欢得不得了。
那日大家都商量说着小姐已经是到了许配人家的年龄,刚好着锦芝县第一富商的大儿子找了媒人来说亲,这大公子长得也算标致,两家也是门当户对,问胡珏灵也道没有中意的人,答应和他见个面,谁想到没几日胡小姐就一病不起。大公子也是个痴情种,托人说要一直等到胡小姐醒过来,也让胡家好生感动了一番。
胡珏灵起床说做了个噩梦,本来就生的白净,那日更是惨白惨白的,吃饭也吃不下,抹了口红胭脂都还显得没什么气血的样子。
用罢午饭,胡珏灵说要去午休一下,胡太太心疼女儿,就让她多睡会儿养养精神,胡小姐应了声就回了闺房,一会儿便睡着了。
胡珏灵有个好姐妹,也是她一起长大的丫鬟白霜。
白霜一进房就被吓到了,胡小姐细细的抽泣的,两颊全是痕,胭脂被冲的一坨一坨的像是红斑,好像梦呓一般的呀呀大叫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水。
她紧紧的握着被子,腿一直向外踢,摇头晃脑的,头发散成一片,几根结成一簇的滴着汗水。
白霜大惊失色,哭着叫着喊老爷喊夫人,连滚带爬的向外跑。
“喊什么喊?”
得知只是小姐睡得不安稳,胡夫人边责怪着白霜鲁莽,边跟着白霜进了小姐的闺房,“是不是鬼压床了…”
话还没说完,胡夫人就被女儿这模样吓到了,赶紧双手合十念句佛语,然后踏进门坐在胡珏灵床边,想把女儿唤起来。
不料她刚把手覆上额头,胡珏灵便彻底疯魔了。她左手狠狠的拍掉胡夫人的手,嘴里喘着粗气,梦话变得清晰起来,她怒吼道:“滚开,你们这些蟊贼,奶奶打死你们!”
白霜愣了愣,和夫人对视一眼,二人扑哧一笑,明白了是小姐做了个英雄女侠的好梦。
(二)
“家父让我来探望珏灵。”
来的是何川。
何家和胡家是世代的邻居,两家关系向来不错,而何川就是这家的二公子,和胡珏灵一般大小,二人也勉强能算着个青梅竹马。
何川提着左手提着水果,右手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我买了六里桥张大爷亲手做的桂花糕,珏灵醒后一定很喜欢吃的。”
胡夫人听了这句话就抑制不住的哇哇大哭,直道谢谢小川。
按理说送完东西后寒暄两句就该走了,何川却一直坐在软椅上,垂着头,时不时抬头看胡老爷两眼。
“小川是有何事要说?”
“嗯…没什么事。”
他像是听不出胡老爷这句逐客令,回答完后继续像个黄花闺女似的坐着,一脸低眉顺眼的样子。
何川磨磨蹭蹭了半柱香的功夫,把胡老爷烦得不得了,索性一句既然没事也回去吧。这句话就让何川急了,他突然舌头极溜的说:“我想试试能不能治好珏灵?”
胡老爷是彻底怒了,见这隔壁小儿人模狗样的,今天本以为他是好心好意,没想到是个看热闹的。
胡老爷把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摔,溅出一滩清水。
何川见胡老爷的怒容,又恢复了小媳妇儿的模样:“胡叔叔,让我试试吧。”
他低着头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把胡老爷更搅的心烦意乱,最后还是胡文澄开了口:“爹,让小川试试吧,万一他真的行呢?”
气得胡老爷吹胡子瞪眼:“这几天我请了多少郎中先生?又问了多少个神婆大仙?有什么用?这何家小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他读了哪些书,学了哪些东西,我还不知道?还让他来?”
胡老爷气起来也不顾什么客气不客气了,把何家小儿数前前后后的数落了一番。
“我真的可以试试...”
何川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不试试,我今天就不走了。”
温柔儒雅的何二公子突然变成条癞皮狗,胡太太在一旁直皱眉头,道:“老爷,就让小川试试吧。”能让珏灵醒过来最好,没用的话也让癞皮狗赶紧走。
胡老爷也打着这个算盘,他捋捋胡子说:“那就试试吧。”
何川眼里顿时就有了光彩:“谢谢!谢谢!”
跟着白霜走到胡珏灵闺房门口,他迟疑了下,道:“烦请白小姐回避下。”
白霜瞪大了眼睛:“什么?”
“我治病时不喜欢有人看着。”
“你...”
白霜思前想后得弄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不可思议的盯着何川,道“你现在不许进去!”何川看着白霜小跑去前方,莫名其妙的站在一边。
须臾,白霜回来了,身后跟着胡文澄。
胡文澄皮笑肉不笑:“小川,你想一个人进我妹妹的房?”
何川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只是治病?”
何川又点头。
“滚!”
胡文澄暴怒道:“我胡家算看错你了,没想到何家出了你这么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何川挠挠头:“大哥,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真的只是给珏灵治病呀!”
“放屁!”
何川想了想:病倒在床的大美人胡小姐,隔壁总角之交的少年郎,美人的闺房,沁人的冷香,孤男寡女...
“啊!”他突然大叫一声,面红耳赤:“大哥,我那是这个意思!”
何川急忙发誓道:“若我不是想治病,我就天打雷劈,我就断子绝孙,我就...”
胡文澄和白霜还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实在不行...你们同我一道进去,但是我让你们闭眼你们就闭上,我说睁开你们再...”
“我们没时间陪你玩儿这些鬼把戏!”
何川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突然飞快的冲进胡小姐的闺房,飞快的关上门,飞快的插上门闩。听着门外二人的骂骂咧咧,他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走到胡小姐床前,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也不理会胡小姐在梦中的大喊大叫,探出了手。
(三)
雪一直在下。
白梅和白雪都在枝头上。
枝下站着一妙龄女子。
缀着两只凤的淡黄色的琥珀发簪插在青丝里,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镶银的云状项链,着着烟青色的绣花夹袄,腰间一块红流苏的麒麟玉璧,裙直直的垂到地上,若隐若现的一双双兔拱月的绣花鞋。
是胡珏灵。
胡珏灵醒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从床上坐起来,歪着头,垂着发,语气平平的:“何川?你有何贵干?”
何川长吁一口气,解开门闩,对上胡大哥和白霜怒气冲冲的四只眼睛,指指房内:“看,好了。”
白霜直接就哭出来了:“小姐,小姐你吓死我了!”
她扑在胡珏灵身上,眼泪一层又一层糊上胡珏灵的亵衣,胡珏灵却始终木着一张美人脸,只是右手轻抚着白霜的头发。
她让胡文澄和何川出去,自己起身梳妆打扮,换了套衣服,用茶水漱了漱口。不到半个时辰,就和白霜挽着一起到了前房。
何川已经被胡老爷恐吓上了主宾座,在上面坐立不安,抓耳挠撒,见胡珏灵来了赶紧正襟危坐,挤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然后得意洋洋的眨了眨眼睛。胡太太喜气洋洋的出门接女儿,胡珏灵即使搀过她也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听太太在耳边唠唠叨叨个不停。
桌子上摆了十多件精致的菜肴,从开胃的凉菜到清蒸鲈鱼,再到大盘的卤汁牛肉,也是十分丰富的了。胡老爷兴冲冲的说:“这都是回兰楼里的菜,大多都是我觉得味道好的,你们都尝尝!”
回兰楼是当地最好的饭馆,胡老爷这次是真的用了心、也用了银子,忙前忙后的找人,才半个多时辰就凑好这样一桌菜。
胡珏灵还是有点感动,她喝了口水清清嗓子:“那便开动吧。”
胡老爷却摇摇头:“张大公子应也快到了。”
“张大公子是谁?”何川问。
“许将是我夫婿。”胡珏灵淡淡的回答道,饶有兴趣的看了何川一眼。
何川果然急得脸红脖子粗,急急忙忙回答道:“和我有甚关系?”
何川低着头默默的扒拉着手指头,这家人却早就其乐融融的聊了起来,胡珏灵自己不说,也没人提起这三天的昏睡,胡老爷问着胡小公子的功课,胡太太叨叨着要抱孙子。
张大公子果然不久便赶到了,礼数很周全的准备好了各式的礼物,和一家子打好了招呼,自觉的坐到了胡珏灵身边。
急得何川眼睛都红了。
其实他三人算是早就认识的,锦芝县不大,排的上号的人家也就那么几户,之间也总或多或少有点儿往来,连带着各家小孩也都彼此混了个脸熟——更何况三人都是生得好看的,也就更多了点儿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便开始一边吃菜一边话起家长里短。
一家子的饭桌上最多的话题也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绕来绕去怎么也绕不开胡大嫂的肚子。
“哎哟,我可老早就想抱孙子咯!”
胡大嫂一边夹着菜,明显是遇的多了,冷冷静静的应对回去,“是啊,我也很想要抱儿子了。”
胡大嫂口味偏咸,又极好荤腥,一会儿就消灭了那盘除她之外几乎无人动筷的油闷五花肉。饶是如此,她却是个极苗条的人,只听胡太太又抱怨道:“我这媳妇儿到处都好,只是每天吃这么多,怎么一点肉都不长,连娃娃都以为咱家没油水不肯来了!”
胡大嫂道:“长成粗腰子了文澄可不愿意碰我了。”
正在吃鸡的胡文澄突然后背一阵发凉,见自己母亲正夹着块牛肉愤愤不平的盯着自己,极幽怨的眼神让他感觉母亲马上要嚼的是自己的肉,“娘,你听她胡说。”胡大哥给胡大嫂也夹了一筷子鸡:“长胖点好!”
胡太太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两只小兔崽子绕远了话题,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己的倒霉儿子一眼,转移战场道:“咳…其实外孙我也是很喜欢的…”
何川眼前一亮,却见几人的目光都刷刷的望向了一旁的张公子。
张公子名唤张兰轩,人如其名的温润如玉。
温润如玉的张兰轩笑了笑,开口道:“这也要看珏灵的意思了。”
胡珏灵一直低着头扒饭,听到此话抬起头道:“也不能只看我的意思。”
胡老爷闻言笑道:“珏灵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这门亲事我和你母亲也是赞成的。”
“我前些天一直做怪梦。”
不知道为何,她突兀的提起这个话题,“梦见几个熟人。”
何川脸通红,立即就开始猜梦到的是他,然后开始活跃的发散思维,想着在梦里他们做了些什么,想着想着就化贼心为贼胆,猛地拍桌道:“不行,珏灵是要嫁给我的!”
大家神色各异的盯着他,把何川又变回了原先那个规规矩矩的样子。
张兰轩问:“何兄这是何意?”
沉默。
白霜也问:“何公子这是?”
何川满脸通红,道:“就…就是刚才那个意思!”
觥筹交错的酒席顿时鸦雀无声。
胡老爷道放下筷子:“小川,虽说你算是救了我们家珏灵,但婚姻大事可能如此草率?”
何川摇头。
胡太太也搭腔道:“凡事必有因果,你总得说个缘由呗!”
何川继续摇头。
张兰轩偏了偏头,勾起嘴角。
他的笑是很好看的,像初夏弦月的皎皎的光。
何川不由的升出一股危机感——他的情敌好看好看又好看。
“珏灵是我叫起来的,”他说,“我还能让她再睡过去。”
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很精彩,惊恐的,畏惧的,莫名其妙的。
而只有胡珏灵还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挑着面前那盘凤穿金衣。
她慢慢的嚼完了嘴里的菜,低着头挑了挑眉,道:“爹,这么大一桌餐怎连块糕点都没有?”
刚缓过神来的众就眼睁睁的盯着想娶他们胡家小姐的隔壁家的怪人极没教养的跳下桌子,乐颠乐颠的从茶几上的一堆慰问品中翻出自己那份,宝贝般的翻出一个纸袋子,小心翼翼的递给胡小姐。
“桂花糕?”
她咬了一口:“六里桥的。”
“…嗯,特地去买的。”
胡珏灵点了点头,小口小口的咬着手中精致好看的糕点,何川却臊得满脸通红,垂着头站在一边。
胡老爷被这对新媳妇和大老爷惊呆了。
胡老爷暗暗盘算着自家和何家也算门当户对,珏灵和何川看起来关系也更好,何家小子看来对自家闺女也更上心,又算得上是救命恩人了…
他看了看张兰轩又心道不好,胡老爷诚诚信信了一生,总不至于因为嫁个女儿而弄得晚节不保…
胡老爷左想也不对,又想也不对,胡子拧巴得几乎冲上了鼻子。
胡太太拍了他一掌:“老爷!”
胡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方圆几里都有名的大美人,性格却又娇俏又刁蛮,胡老爷又爱又怕,是个典型的妻管严,即使生儿育女后慢慢变得温柔贤淑,胡老爷也只敢像山中的大野猫般偶尔充充老虎逞个威风。
所以这一掌拍下来,胡老爷立即恢复了常态。
“虽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也绝不能不顾儿女之意胡来,是吧老爷?”
胡老爷连忙点头。
“所以,珏灵的夫婿还是要她自己来选…”
胡珏灵喝茶:“我不会嫁给何川的。”
喜上眉梢的何川顿时耷拉下脸:“为什么啊?桂花糕不好吃吗?”
“不是桂花糕的问题,你一直梦到你。”
“所以就……”
“梦到你一直追杀我。”
胡珏灵抬头,微笑。
“不可能,怎么会梦到的是这些,你明明应该梦到…”
胡珏灵笑意更浓:“明明..?”
“说,何川,怎么回事!”
(四)
距锦芝县六十多里的地方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很多很多小和尚。
何川坐在寺庙后院的小板凳上,小沙弥端来一杯山茶,他连忙端过来道声谢,捂在手心,眼巴巴的望着面前面容和蔼的老僧。
“施主远道而来,是有何贵干?”
何川乍的红了脸,低下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没什么事,就来看望看望您老人家…”
老僧没什么反应,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倒是把旁边的小沙弥逗得哈哈大笑,直道“这位施主真有意思!”
何川更是无地自容了,抬起手恨不得能把脸藏到袖子里去,嚅嚅喏喏的,像个第一次见到男人的黄花大闺女,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施主,这茶是今晨才吩咐慧净和他师兄师弟去采的,虽这山中野茶定不如您屋中的名贵,但算是清香,施主不妨尝尝?”
何川点点头,抿了一小口——山茶味道有点苦,却胜在鲜。或许是因在佛门,又或许还有茶本身的功用效能,这口茶是让他冷静了不少。何川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询问道:“这位师父,请问你们有没有符?”
问得连老僧都是一愣:“符?施主是遇上什么怪事了吗?”
小沙弥一边扫地一边接嘴:“是遇到鬼怪的吧?那种大老虎精…”
何川不搭腔,只是摇头。直到再吮一口茶,才幽幽的回答道:“就是那种能够让人梦到你的茶…”
老僧听罢弯眉一笑:“我们这儿没有这种东西,施主是找错地方了。”
何川的脸又红了,“那…”
小沙弥又搭腔道:“我带你去找明玄吧!他师父那里一定有!”
“谢谢小师父!”
小沙弥看着他师父,可怜巴巴道:“师父,你就让我带这位施主去吧,您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这位施主真的是遇见了大老虎精,肯定要有个符保护他啊…”
老僧估计被这小沙弥叨吧习惯了,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回来后找大师兄读两遍经文。”
这个一点都不稳重的小沙弥一出寺院就更不稳重了,一会儿捉蝴蝶一会儿又过独木桥,跑来跑去,精力十分旺盛。把何川累得半死不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传说中的有符的地方。
原来明玄是个小道士,和慧净经常在山下小溪那里一起打水,一来二去就成了一对伙伴。小沙弥和小道士迅速的拉在一起蹦来蹦去,无奈的宋道长让他们二人在院子里好好玩,带何川在静处坐下,问及缘由,捋着胡子大笑,问:“小哥儿是想让自己的心上人每晚梦到自己?”
何川红着脸飞快的摇头:“不是,不是…道长休要误会!”
“哦?那是仇人了?”
当然不是仇人啦!
何川回答:“嗯…算吧…”
何川想的是反正也是梦到,承认自己为了个姑娘还自个儿偷偷摸摸的来要符也太不男人了,倒不如说是自己想在梦里每天捉弄捉弄自己的发小显得有作用又不失君子。
何川的如意小算盘打得挺好。
道长眯眼笑了笑:“小哥儿可想好啊,贫道的符可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真的能有让人每晚梦到你的符?”
“是有让人每晚梦到你的符。”
“等等,道长,不会是什么我把仇人砍伤砍倒之类的梦吧?”
道长问:“仇人是个姑娘吧?”
何川脸一红:“是啊…”
道长盯着他,忽然一笑,道:“对小姑娘,有点礼节总是对的。”
何川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坏事,又答应了给小道士每人备件新道袍的要求,欢天喜地的拿走了姜黄色的符,带着不情不愿的慧净离开小道观,回去拜谢了老僧,像那看见了蝴蝶的小沙弥似的一步一蹦的跳下了山。
(五)
何川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找他娘。
“你要香囊干什么?”
何川憋了半天,支支吾吾的说:“除臭…”
“自己出去买,你娘我忙着哪有闲工夫给你做香囊!”
“但是我想在香囊里放个东西…”
他娘没理他。
其实在香囊里放个什么东西不是什么难事,随便找个街巷里卖香囊的小姑娘多出半吊钱都乐得做这事,而何川执意要他娘亲手做的主要原因当然就是害羞。
一个大老爷们儿扎到小姑娘堆里声细如蚊的问:“姑娘…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缝到香囊里…”
小姑娘闪着大眼睛开开心心的点点头,然后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位公子…”
何川想到这儿就不敢往下想了,他的脸已经臊成了个大番茄,好像小姑娘们已经全部看透了他的所想,正三五成群的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看着他笑了。
“不行,绝对不能找她们…”
何川这样一想,连带着家里的下人丫头也害怕了起来,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自己来弄。
他也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什么针线女工完全是个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一会儿找他娘要块布,一会儿又找个丫头借根针,弄到深更半夜,到底是勉强弄出了个形状。
张兰轩笑道:“何兄,你送人香囊怎就不怕人耻笑了?”
何川道:“那日是珏灵生辰…”
胡珏灵闻言不禁也笑:“我说怎么你送我的东西里除了往年那些花样还多了个丑模丑样的香囊。”
顿了顿,道:“还叮嘱我一定要配在身上。”
何川的脸又红了,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边说说笑笑插科打诨,胡老爷气得不行,救命恩人突然变成凶手,抡起拐杖想着要打死邻居家这傻小子。
何川缩起来双手交叉着抱着头,也不辩解,只是又摆出副泪眼兮兮的样子。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其实若是被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可怜巴巴的盯着,也鲜少能下的去手。
更何况宝贝闺女还过来护着这傻小子。
放下拐杖的胡老爷恍惚间觉得自己养了个为了姑娘不要老爹的纨绔不孝子。
家庭恩怨算是解决了。
(八)
何川又独自一人上了那座有老和尚小和尚老道士还有小道士的山。
本想着自己去找那道长,绕着山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愣是又回到了来时路过的那片林子。
何川无奈,只好去了庙里,又跟着想去找伙伴的小和尚九曲十八弯的迂回了道观。
那天那道长正坐在蒲团上,似是在冥想。
何川二人一到,那道长却忽然睁开眼,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小哥儿又有何事?”道长亲自泡了一碗清茶端上来,“是贫道的符不好用?“
何川问:“道长给我的符…是何功用?”
“在梦中施加报复的。”
大惊失色的何川还未开口,那道长就又把话揽了过来:“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和施主开个玩笑都心惊胆颤的,只能自个儿又道出实话。”
“贫道揣着那姑娘可能不会真是小哥儿的什么仇人,”那道长捋着胡子笑笑,“你们小男女的事,贫道也不见得不知道啊。”
“我师傅是火居道士!”那小道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
“从哪里学的这个词!一会儿去把《道德经》给我抄五遍!”
小道士苦着脸,怏怏的小声回答:“我也要陪我的客人啊…”
道长没再理他,只笑道:“小哥儿若是想明白了,就早些下山吧。”
“不行,”何川这次难得没红脸,“珏灵要我邀请您也来参加我俩的婚礼。”
道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么快?”
“对啊,我爹找人看了我俩的八字,说最好的日子就是明日。”
“为什么不找我看八字?”
“……啊?”
(九)
红门,红烛,红罗帐。
何川挑起胡珏灵的盖头,他的娘子云鬓罗裙,面似芙蓉,柳叶弯眉。
胡珏灵偏了偏头,纤细的手指将红盖头又搭在了何川头上。
她把它一把扯下,俯下身吻上熟透的脸颊上微微开合的唇。
“珏灵…”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