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专三千
1
插播一则广告:
“这段怎么这么无聊,快进!”
“又是广告,快进!”
“这节奏也太慢了,快进!快进!”
“看电视或者电影时候,我们常常会冒出上面几句话。”
“我们脱口而出,随手一点,就可以到达我们想看的情节,略过那些无聊又浪费生命的桥段。”
“但是在生活中,我们要应付无聊的宴席,遭遇讨厌的上司,旁听无趣的讲座。”
“当你讨厌的人在高谈阔论,口水都要喷进你嘴里时;”
“当有人眉飞色舞地讲着老套又无聊的段子时;”
“当你的亲人年复一年地在你耳边喋喋不休时,你一定想过:要是我的人生有一个快进键,那该会有多美好!”
“很幸运,在我们的时代已经拥有了这样的神器——人生快进键。我们就是第一批享受如此自由人生的人类。”
这个广告曾在我的时代风靡全球,可见自由主义思潮泛滥到什么程度!
大部分人认为,人类应该自由地掌控自己的时间,人类有权利略过自己认为无用的时间。
我在上学的时候,哦······不对,准确来说我没有上学的经历。
我刚入学那一星期都老老实实一分一秒地度过,因为有同学的自我介绍,有新老师,还要看看漂亮的女同学。
我会跟着他们朗读课文,上课玩小游戏。
一周后,假装有趣的老师露出了原本严厉的真面目;
一开始相处和谐的同学们也开始搞小团体;
那个漂亮姑娘居然把我送的橡皮借给同桌的臭小子!
这个时候,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快进,寒假暑假连着过。
所以我的上学经历是:寒假——上一个星期课——暑假。
我看过历史上一些小孩的日记,他们做梦都想拥有这样的生活,而我却正在经历。
2
在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等待两个字。我曾经谈过一段恋爱,是异地恋。
我们俩隔得很远,坐管道列车要一个小时。
我在远古的言情小说里看到过那时候的异地恋:
背着包的少年,踏上绿皮火车,在上面坐上几十个小时,灰头土脸地和心爱的姑娘见上一面,然后匆匆离开。
而另一边的姑娘则从少年告诉她要来的那一刻就开始狂喜,她算好时间,提前几个小时就到车站等候。
这是一种怎样的人间惨剧!
我从来都是坐车到车站,快进到管道列车到站的那一刻。
整个过程基本上是这样:我刚到车站她下车,我们一起吃饭、看全息电影,然后······
在热恋的期间,我甚至直接快进到见面那一天,就好像我们从没有分开一样。
可惜,我们很快就分手了,而这段我以为只谈了一年的恋爱,回头才发现谈了六年。
为了快点走出失恋的阴影,我直接快进到了三个月后。
不管社会怎么发展,我们中国人好像都喜欢开会。
本来大家各自在家开个全息投影会议就可以了——那玩意儿还可以回放——可公司一定要把人聚在一个小屋里,把简单的事情讲得复杂无比。
开会最大的作用就在于把一件两分钟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分成五六个流程,变成三四个小时都说不清楚的重大事件。
很自然地,我快进了每一场会议。
我的人生没有什么烦恼,有烦恼的时候就快进;
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困难,觉得困难的时候就快进。
我的人生充满着美好,所有的回忆都散发着奶油蛋糕的香气,甜蜜得让我忍不住想再吃一口。
3
生活总这样一帆风顺,我乐此不疲地用快进键满足自己的期待。
可是,就在昨天,我提着东西上阶梯的时候腿一软,摔倒在阶梯上。
我被送到医院,医生说:“你这个是骨质疏松导致的腿脚无力,右腿摔骨折了,需要住院三个月。”
我听到“骨质疏松”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像有人拿钢管捅了我的耳膜!瞬间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
我躺在病床上仔细算着我自己的年龄,原来我已经88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新闻播报,主持人与社会学教授在讨论一个严峻的问题,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婴叟”。
随着第一批使用人生快进键的人开始进入老年,许多社会问题开始凸显。
社会学家:“在这批人当中有大批快进过度的人,他们的真实经历只有十年,有些甚至低于十年,而事实上他们都是生理年龄八、九十岁的老人。”
“他们的精神承受能力与身体承受能力完全不相符,普通人的身体衰老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进行,而他们的则是加速进行。”
“就像是把一个少年的灵魂塞进垂老的身体里。”
“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了剧烈的运动,完全不能灵活运转,但是他们的思想却还未意识到。”
“这导致近几年来老人受伤率极高,甚至有很多因此丧命。”
“婴叟”,就是对我这种人的称呼。
思想还是婴儿,身体却已经老了。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我可能不会发现我已经是个老年人了。
“婴叟”大部分都没有婚配,因为我们没有耐心去追求或接受一个对象。
我们也没有朋友,因为友谊需要耐心地维持,要参与各种交际,而在我们看来那都是无聊的,我们都快进了。
我今年88了,可是我的记忆加起来总共只有十五年,我只认真度过了十五年!
想到这里,我的心底蔓延出一丝恐惧,它像植物的根须一样把我全部包裹住。
于是我决定,最后一次使用快进键,快进完这卧病在床的三个月,从此不再使用。
4
我出院了,骨折还有点后遗症,我买了一根智能拐杖。
我下意识地想跨大步,脚却不听使唤,我踮起脚想拿高处货架的东西,却怎么也碰不到。
我决心要好好感受我剩下的人生,我每天早起,去锻炼,学乐器,找了一个情况类似的老伴。
我们去海边旅行,年轻的情侣们穿着泳衣露着健康的身体,一个鱼跃直接砸进海里。
我跑到海边,刚想跳进去,手上的健康检测环发出警报。
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大部分的项目都不能参加。
我们一起去峡谷,我向往着蹦极的刺激,可是陈旧的躯壳却在颤抖。
在我应该感受的时候我总是在快进,在我醒悟过来想感受的时候却早已失去了感受的基础。
我的老伴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她想跨过一条小沟,她思想年龄只有18岁,她以为她能轻盈地飘过去,可是孱弱的身躯掉进了沟里……
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我不断回忆着曾经读过的那些原始人写的东西。
他们抱怨无聊的课堂,他们埋怨讨厌的上司,他们吐槽无聊的宴席,他们哭诉异地恋的痛苦。
后来我才慢慢看到,那个时代伟大的人物都是在无聊的课堂里升起的;
他们当时埋怨的上司在他们成功后都会被由衷地感谢;
他们永生难忘的友谊都是在无聊的宴席里产生的;
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都是一点一滴的思念和漫长的路程堆积起来的。
我现在才知道原始人根本不是在抱怨,他们是在炫耀,他们在炫耀有这么多丰富的回忆,有这么珍贵的曾经。
而我,孤独地躺在大床上。我拼命回忆我的过去,竟然没有一段称得上完整。
失去了之前的累积,我再怎么努力也活不好这一生了。
我最后一次按下了快进键,啪嗒,眼前一黑。
嗯,这次不是进键,是关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