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对于小县城的中小学生来说,最值得期盼的日子,除了过年过节就是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了。每年运动会都会设定在六月中旬,那时刚刚农忙结束,天气也清凉,人们也有时间和心情娱乐一下。我们那的运动会娱乐的成份比比赛的成份大的多,参赛的运动员都是各中小学,强制推选出来的所谓运动员。参加社会组的运动员更是少之又少,每年得奖品的都是那几个人毫无悬念。去看运动会的人们对赛事也没多大兴趣,主要是奔着人多热闹和买东西购物去的。那个劲头类似南方人赶庙会。
我和哈油经常逃课去游戏厅,班里挑选运动员那天,刚好我俩不在,因此得以幸免。运动会前一天放晚学时用我们班主任的话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明早你俩都给我换上白衬衫蓝裤子,小白鞋,参加检阅。
那时我们那里的各个学校都还没有校服,白衬衫,蓝裤子,白鞋,是每年运动会检阅队员的标配,有的孩子没有这身装备,家里又没有条件买就穿哥哥姐姐的,没有哥哥姐姐或哥哥姐姐也没有的就只能满村子去借,我和哈油也不例外,穿别人的衣服合适的很少,有的袖珍玲珑,有的拖天扫地。这些事已经成了我们那一茬人的集体记忆了。每每回忆起来可笑又辛酸。
那天早上我和哈油都穿着整齐,老早来到学校。运动会的比赛场地就设在我们县一中学校操场,工作人员都忙碌着做着最后准备。
七点左右,各学校负责人都将他们参加检阅的队员集合整队,然后各自候场,准备检阅。放眼望去,各队的衬衫,裤子,鞋,是各种蓝,各种白,各种袖珍玲珑,各种拖天扫地,人和人的不一样,班和班的不一样,队和队的不一样。
我们学校是县里唯一的中学,又是运动会主场,因此排面很重要。我们检阅队伍最前排是十六人的标语队,就是十六个傻大个抬着四块大标语牌,四块标语牌上分别写着:发扬体育,拼搏进取。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哈油就在那十六个傻大个当中。第二,三排是短号队,第四,五排是大鼓队,旁边还有小鼓队和花环队。我在第十排以后,没什么要务可做,只管走齐和集体喊两句口号就行了。我左顾右看没找到牛圆圆在哪里,却意外的发现蒋婷婷就在我右斜前方的花环队,我能看到她油黑的马尾和细长的双腿。
各学校代表队准备就绪,吉时已到即将入场,老天却狂风暴雨开起了玩笑。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因为每年运动会无论日子具体订在哪一天,无论天气预报说的多好听,也无论夜晚星象如何,早晨天气多好,运动会或刚要开始,或进行到一半,十次得有八次下雨。每次下雨就要推迟运动会日程。对这种不太合乎常理的正常现象,每次大家都很八卦又切实的说:这真是个王八坑啊。
大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组委会广播通知,运动会推迟举行,具体时间要看操场湿度择日通知。各学校校长冒雨匆匆总结一番后,就地解散放学。一群人如澳大利亚大闸蟹集体迁徙一样密密麻麻的穿梭在风雨雷电之中。
我和哈油慌乱中奔跑,哈油将迎面奔跑过来的于超撞翻在地,于超从泥坑里爬起,身上和头上全是泥。
伴随着一道闪电,于超不容分说,上来就给哈油一记响亮的耳光,紧接着重重地踹在哈油裆部一脚。哈油疼痛难忍倒在地上,于超又要去踢哈油的头,被我重重打在他鼻子上的一拳制止住了。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也许是一种本能,出于一个男人对义气的本能。于超的鼻孔,嘴里全是血,他发疯一般向我扑来,任凭他身旁的牛圆圆怎么阻拦也没用。
我们两个撕打在风雨里,一群学生不顾暴雨围观助威,扭扯一番之后,我被于超重重的摔倒,无能为力的牛圆圆一边拽着骑在我身上的于超一边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这时,哈油爬起身来摸起一块砖头冲过来,用力的砸在于超右肩膀上,于超大吼一声后,忍着肩膀的疼痛继续以雨点般的拳速击打着我的脸和脑袋,我满脸是血也顾不上擦,左右乱挡中,一把摸到刚刚哈油打在于超肩膀上的那块砖头,我用尽全力将砖头拍在于超的脑袋上。鲜血顺着于超的头发流到脸颊,又流到白衬衫上,很快又被暴雨冲淡。这时,天空一声响彻大地的霹雳,于超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这时校长和我们班主任还有保安大叔,挤开团团围观的人群冲了进来。事后,我和哈油险些被学校开除,经过家长和学校还有教育局的多方沟通与保证之后,学校决定记我们俩每人大过一次,并要在全校大会上读检查并向于超公开道歉。于超被医院诊断为轻微脑震荡,需要在家休养一段时间才能上学,于超爸爸要求我和哈油担付于超住院其间的所有医药费用,和其他赔偿共计十万元。后来经过调解十万变五万,哈油赔两万,我赔三万。一九九八年的五万块钱,对于我们两家来说是一笔相当大的数字,也许我们这一仗就打光了家里父母积累了小半生的积蓄。
事情处理完后的第二天,我如往常一样去哈油家找他玩耍时,在门外意外听到哈油母亲训斥哈油他爸,说:那钱是我爸准备养老的钱,被你儿子这一仗就打没了,明明是王小健打伤的于超,张强是为帮他啊,凭什么他家只掏三万,我家要掏两万啊?哈油:妈,我说过多少次了,是于超先打我,小健是为了帮我才动的手。哈油母亲:你们俩除了逃学惹事还能干出什么好事,以后不准你再和他来往,指不定哪天又捅出什么大篓子。
从那以后我就有意疏远哈油。
这一仗虽说让家里损失了金钱,但却让我在学校意外成名。一中无人不晓我和哈油,尤其是我,用他们的话是:小健先动的手;小健上去一拳就打得小流氓于超鼻口蹿血;小健真狠,一板砖就把小流氓于超脑袋开瓢了……
我知道此时他们口中的“小健”一定不是“小贱”。我喜欢这种被人当成传说英雄一样的感觉,我能感觉到蒋婷婷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想我再越桌线碰到矮胖男的胳膊或者胸脯,她也不会恐吓我告诉她大姐了。从那一仗之后甚至牛圆圆也有意接近我,有次她还说过,外面传她是于超女朋友纯属造谣,只是可能他俩走了近一点。我不清楚她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说那真是个谣言,还是想传递点别的什么信息。之前我还担心牛圆圆会因为我打了她男朋友,以后都不会理我了呢,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了。
从那以后我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话的声音比原来大了,和女生的谈话比以前多了,逃学的频率比以前密了,别人看我的一个眼神不友好,我会指着他鼻子骂几句狠话,但没人敢和我动手。那一年最神奇的是我的个子长高了一大块,几乎能和哈油有一拼了。看来我天生是个做流氓的好材料,人活的霸气一点,老天都会眷顾,想做人上人,就要剑走偏偏锋,我为什么不呢?也许就是我这喜好剑走偏锋的心魔,为日后的牢狱之灾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