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赴日展出，闹得沸沸扬扬，同时却引出来另一件传说中不存的国宝，即李公麟的《五马图》。
上世纪初这幅画从清宫流出来，经过几道转手传到了日本。二战后日本最初一直宣称这画毁了，私藏了八十年，终于肯承认这幅画还在他们手里，也让这件事转惊为喜。
《五马图》是李公麟为数不多的传世作之一，其他大都是挂名临摹品。
李公麟何方神圣？
众所周知，中国传统艺术的巅峰是宋代。大宋朝虽然武功不行，文治却腻害到霸屏：产出的殿堂级绘画大师灿若繁星，牛人多到数不过来。而李公麟在众多大神之中独步天下，被誉为“宋画第一人”。
他是怎么开启这种开挂模式的？
离不开两个因素：强大家庭背景和个人不懈努力。
李公麟从小就接触各种古玩，基本上就是在珍宝堆里玩大的。而他父亲李虚一收藏了很多名画，他也经常拿来临摹学习。
这样的好处就是，一方面技法能够吸纳前人的优点，形成自己的特色，又因为见过太多好东西，对自己就会有要求。宋代画山水、人物和花鸟的大神不少，李公麟则属于全能型选手，无所不精。
除了这三类，他在释道、鞍马方面也是功力深厚，独创白描绘画，成为一代宗师。
他在党争激烈的政府里当官，还算左右逢源。无论是改革派也好保守派也好，对这个文艺青年都蛮有好感，关系最铁的是苏轼和黄庭坚，后者也跟《五马图》的1/5伪作有关系。
《五马图》一至五，点击放大
《五马图》是一幅画，主要描绘的是各方使节献给中原皇帝的五匹马，都画在一张纸上，怎么会有一匹马是假的？
最早发现这个疑点的是乾隆皇帝。
乾隆皇帝虽然是个毁画不倦的盖戳专家，也走过很多次眼，把伪作当做真品，在赏玩《五马图》的时候，他却细心的发现了一个问题。
问题是什么呢？
这五匹马，前面四匹都有李公麟好基友、大神黄庭坚的题词。内容无非讲这马是啥名字，干嘛干嘛的，到了最后一匹，没了。
这事儿就有点蹊跷了，所以乾隆爷也心生疑窦：这波操作不合理呀。
他的结论是有人把最后一匹割掉了，掉包之后画了幅差不多的上来，然后接上。还在画上题写了这段鉴定结果。
这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这五幅图都挺长的，古人也是把它们粘在一张完整的背页上。
但是孤例不证。
除了乾隆皇帝发现的问题，根据中国古代书画的鉴定传统，有很多细节暴露出最后一匹马确实存在极大的疑点。为了找到确凿的证据，我们不妨从画作本身出发去寻找答案。
从上海书画社出版的中国绘画名品特别版《李公麟—五马图》，可以看到一些问题。
首先，看这整幅画，一共五匹马，每匹马配一名不同国籍不同种族的马夫。
疑点一：第五匹马缰绳笔墨拙劣
在笔法上嫌疑最大的一处已经被研究者提过，即在圉人牵马的缰绳，其线条粗细不均，且用笔乏力，不能一气呵成。要么是临摹之故，要么是技术不到位。从这匹马的整体构图来看，前者的概率更大一些。如图可见，第五匹马的缰绳线条笔力弱且不均匀，有种颤抖着画出来的感觉，这明显不是大师手笔。
疑点二：第五匹线条、色块和前四匹不一致
第五匹马右前腿线条和前四匹不一致，线条明显粗细不均匀，且对比前四匹马右前腿极不自然；马的腹部线条与右后腿部线条连接处和前四匹不一致，这条线的位置较低，直接连到了凸出部分，按照前面四匹马的位置，线条应该是在凹处，且多出来了前四匹马都没有的两笔；马背线条深色且粗，和前述四匹马的淡墨不一致；马右后腿的马蹄多画了一笔粗笔，多出来的这道黑线明显多余，只能是作者画错了；马颈部分的线条多了一块色块，而前四匹马均不存在此处补色。
第二匹和第四匹腹部线与右后腿连接处
疑点三：其他和前四匹不一致细节
辔头和缰绳参照前四匹应该保持一致，第五匹则辔头涂纯黑色，缰绳则无色；马尾连接方式和前四匹马完全不一致，马尾明显出现了连接部分，而没有像另外四匹一样自然下垂；臀部线条和背部线条断开，没有像另外四匹一气呵成的连接，从画家的绘画风格来说，这点也很奇怪；第五匹马的牵马人服饰和第四匹明显一致，但是腰带和鞋子未如第四匹一样染色；就站立姿势来说，第五匹牵马人的鞋子应该和第一匹牵马人一致，但是却明显不同。
第五匹和第一匹的马臀部+尾部对比
第五匹和第四匹的辔头+缰绳对比
疑点五：对比前人及后来者，此图均有嫌疑
再从历史上前后画过类似的作品上解析。
在李公麟之前画马最强的是唐代的韩幹。两人相距不过两三百年，李公麟家富有书画，完全可能看到韩幹原作。
韩幹有一幅《圉人呈马图》，与《五马图》的最后一匹马明显存在着被模仿与模仿的关系。
看对比图，会发现，这两幅画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构图的结构，马的品种和人物姿势。
唐代韩幹《圉人呈马图》局部 ，点击放大
李公麟之后，同样有人临摹了他的作品，那就是赵孟頫祖孙三代画的《三世人马图》。
元代赵孟頫祖孙三代《三世人马图》，点击放大
赵孟頫时代距离李公麟恰好也就是两百余年，赵孟頫皇室后裔，也有大量的收藏。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问题：
韩幹和赵孟頫孙子画的同一姿势的马，也只有一只眼睛露出来，李公麟的马露了两只眼。
从上至下，韩幹、李公麟、赵孟頫孙画马对比
即使李公麟讲究创新，在重视程式传承的书画传统上，他也没有必要做出这种“创新”，更何况在他之后的都是按照一只眼来画，说明这种程式是有承续的。
无独有偶，元代画家任仁发画的绢本《出圉图》，其马和李公麟本第五匹马一致，但也只露了一只眼。且缰绳和辔头颜色一致。
元代任仁发《出圉图》
而伪作者出于种种原因，特意露了一个马脚出来。
综上，可见第五匹马基本上是后来补画无疑。当然，这仅仅是我根据图册对比得出来的结论，更多的证据还有待文物鉴定专家们给出。
但无论如何，这件国宝并不因此有损它在中国艺术史上的地位和价值。
今日读书
李公麟五马图
中国绘画名品特别版
上海书画出版社
2019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