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明正德九年。
正值元宵佳节，宫中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太监宫娥挨着墙角，三五相携，笑靥如花的穿梭在这片灯海之中。
“哎呀，走水啦。”一把尖利的嗓音，瞬间刺破了这宫苑内短暂的温馨和乐。人群虽没有真切的看见哪里走水，闻声后立刻四处云散。精心装扮的珠花翡翠，奔逃中相互拉扯，落了一地。
乾清宫门前一具宫灯莫名的自燃，本不是多大的事儿。可惜人们只顾着自己奔逃，放任着那火越烧越旺。从外头朝宫里张望，乾清宫大殿陷入一片火海，煞是艳丽。
皇帝不在宫里，宫里头的主子娘娘们也没有了游赏的兴致。乾清宫前的奴才们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也有那么几个激灵些的，晓得提桶打水来扑火，可毕竟杯水车薪。
皇帝朱厚照带着一个贴身小太监，正往宫外头赶。忽闻得身后吵吵嚷嚷，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好大一棚烟火！”
话音刚落，身后稀稀拉拉几位大臣围了上来。听到皇帝的那句赞美，脸色比鞋底子还黑，这位皇帝向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大臣们早就被打击麻木了。可自家大门口着了火，却当成烟火来赏。元老大臣们的心头血今晚怕是又要多呕出几碗来。
照例，文臣们的絮叨像蚊子叫一样，在朱厚照跟前嗡嗡嗡嗡。“够了！”朱厚照无奈大吼一声，总算耳根清静了。
“朕今日失言，各位爱卿想朕怎么着等明日再议。”文臣们理论总是高于实践，朱厚照最受不了他们喋喋不休的高谈阔论“咱现在赶紧回去把火灭了。”
朱厚照说完掉头往宫里头赶，身后的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追着皇帝到这里的目的。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回乾清宫大殿。等皇后听到动静赶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指挥着大小太监，宫娥，还有后头步步相随的大臣们开始救火。
皇后远远的看着皇帝，像个战场上的大将军，招呼着大臣奴才，井然有序的投入救火大战中。这还是她往日里熟悉的那个顽童么？
朱厚照幼年起，斗鸡走狗，摔跤歌舞，凡是能搬上台面的玩意儿，没有不精通的。若是平民家的狗娃子，就该上房揭瓦了。可此刻这幅正经模样，不仅叫皇后看迷了眼，身边大臣们也是心有触动。
待一切妥当，已是深夜。朱厚照揉了揉太阳穴“回去吧。”
身边的小跟班儿有点懵，皇帝这是要回哪儿？宫里头，还是宫外头？“天色已晚，明儿还要早朝，万岁爷要不就在皇后娘娘处歇息？”
皇后就在不远处，靠着身边的宫女，陪着皇帝站了半宿。
朱厚照本想出言拒绝，可人家皇后半宿没睡的陪着张罗，虽没起太大的作用，可人家没功劳也有苦劳。当着大臣奴才的面拒绝，太伤人自尊了。
这骑虎难下的局面，都是这狗奴才害的，狠瞪了身边这小奴才一眼。撑开双臂，舒舒服服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皇后，我们回去睡觉。”
搂着已经石化的皇后，往寝殿的方向大踏步而去。方才还一本正经，临危不乱的大明天子，一转眼就原形毕露。那副无赖痞子样儿，在场众人皆掩袖侧目，不忍直视。
“万岁爷，该起身了。”小太监在旁边酝酿了十个来回，才颤巍巍张口。
朱厚照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呼呼大睡。倒是里侧的皇后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禀娘娘，快卯时了，大臣们快到午门了。”小太监一张小脸皱成了朵菊花。
皇后迅速起身张罗“你这个奴才，越发不懂规矩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来通报？”
“娘娘教训的是。”小太监有苦难言，往日里，皇帝睡到日上三杆也是有的。一旦激起皇上的起床气，这一天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洗漱的，梳头的，更衣的，皇后都打理妥当了，回头一看，皇帝还睡着，纹丝不动。
皇后慌神了，“皇上，该起了。”
小太监看着皇后挠痒痒似的推搡，皇帝只怕睡的更踏实了。昨儿皇帝一句“好大一棚烟火。”已经犯了众怒，今儿若是再不去早朝，皇上日后只怕被围追堵截的更频繁，再难得清静了。
“哐当。”洗脸的银盆倒扣在地板上，水漫坤宁宫。
皇后惊呆了，正要出言训斥那个不懂规矩的奴才。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一摊水渍里，“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请万岁爷，娘娘责罚。”
这请罪的叫唤虽然依旧颤颤巍巍，却响彻宫殿。
“张永。”朱厚照一声大吼，宫外头值班的宫人们都惊的一哆嗦。
此时刚立春，张永整张脸都埋在水渍里，浑身不住的哆嗦。不晓得是冻的，还是吓的。
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儿，朱厚照挥了挥手“够了，别演了，退下去吧”。
张永撤了，皇后瞅着空档，赶紧吩咐奴才们就位，亲自给皇帝打理仪容。直到宫门口跪安，送走了这个活祖宗，皇后才舒了一口气。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张永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早没了先前的战战兢兢。
“臣有奏。”一个官阶不高的小螺丝钉出列，“昨日大火，乾清宫被焚，此乃圣上寝殿，恐非祥兆；请圣上明察。”
“臣有奏。”一个有些头脸的四品文官出列，“天降大火，焚陛下寝殿，怕是圣上德行有亏，上天预警，请圣上明鉴。”
不同阶品的大臣们由低到高，轮番上奏，跟皇帝玩儿起了车轮战。上奏的言辞越来越苛刻，丝毫不给皇帝留面儿。好家伙，这帮老顽固是要集体上书，逼皇帝就范啊。
朱厚照本有些困倦的神思立刻清醒，端坐龙椅之上，斜睨着一双桃花眼，看着这群老家伙玩花样儿。
内阁首辅刘健颤颤悠悠走到大殿中央，笏板举过头顶，朗声面奏“老臣刘健有言进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