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子在山路上猛转了一个弯,金光璀璨的松赞林寺骤然浮现在眼前。
这感觉和几年前第一次看到日本金阁寺的时候很像:华丽丽的美一下子撅住你的心。管你有没有信仰,都会五体投地。
弃车登寺,一步三喘。厚厚的云层在身后遮住了夕阳,万道金光依然慷慨地照在白墙上。大殿内的阴暗角落里,藏转佛教奇异的小鬼形象不时阴森森地浮现。哪怕有威严的佛祖、勇猛的金刚护卫身边,我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乌云越来越嚣张,沉沉地压在寺庙上方。乌鸦盘旋,嘶声四起。
有什么已经发生。
有什么将要发生。
今天是中秋节。看不见月亮,还是要过节。
酒店的员工喜滋滋地告诉我,他们搞了一个中秋晚会:“一定要来参加哦!”
我欣然答应——毕竟晚会前还有一顿无比美味的牦牛肉火锅,吃饱了喝足了,自然不妨足之蹈之歌之舞之。
等吃饱了喝足了,他们说晚会还要准备一会儿,让我稍作休息。我索性回房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会儿工作。
时近八点,天已经全黑。外面安静无声。我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窗前。
酒店正对的拉姆央措湖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不同层次的黑暗环绕着她:浅黑的是湖水,深黑的是树林,灰黑的是湖边小路,漆黑的是湖上的夜空。
就在这一片寂静与黑暗中,就在这仿佛万古不变的夜里,忽然划过一道长长的光芒,瞬间照亮眼前的世界!
“啊,闪电了!”我忍不住惊呼。
闪电了,马上要打雷下雨了吧。我这样想着。
但转瞬即逝的那道光芒却似乎定格在了眼前,久久未曾消失。
此时,楼下传来悠扬的乐声,大家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刹那间飞腾起来……
晚会开始了。
2
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我才从新闻中得知:昨夜的那道光芒,是两颗小行星相撞了。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奇遇。
宇宙中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星星诞生、毁灭,而这两颗星星电光火石的相遇,就发生在我的头顶:据说空爆高度只有37公里!
我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我站在夜空下一伸手,或许就能接住一块从天而降的碎片。
星星的碎片。
中秋的满月躲在乌云的背后,陌生的星星在身边壮烈死亡,而我们欢庆着节日,快活天真,无知无觉。
说起来,我们对于主宰这个世界的神性,大多数时候都是无知无觉的吧?
又一天的夜里,我躺在梅里雪山下的客栈里,看了一部关于卡瓦格博峰的纪录片。
我找到的片源画质糙得很,但其中讲述的故事却惊心动魄。
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17名队员,不顾当地藏民的反对,誓要登上这座美丽得非凡夺目的雪峰——卡瓦格博峰。
他们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志在必得。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一路顺利,眼看顶峰已近在咫尺……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距离峰顶200多米的地方,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突然降临,以无可阻挡之势逼迫队员们退回营地!
他们再也没能上去。几天之后,他们消失了。
数年之后,他们破碎的遗体被冰川冲了下来。
登山有成功有失败,原本是极正常不过的事,但令我大为动容的是,一位藏族诗人谈及这次悲惨的山难,脸上竟然露出微笑:卡瓦格博(神)临时出去了,回来一看,哟,身上爬了几个小黑点。他就抖了抖,把那些人给抖下去了……
还是这位诗人,面对登山者们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他发出一连串诘问:为什么要去登山呢?登山到底能带给你们什么啊?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画面一转,是多年之后幸存登山队员平静的面容:我们一定能登上去,这是一定的事。
以雪山为神的藏人,如何能明白登山者的执念?
以登山为使命的勇士,如何能懂得藏人的信仰?
他们永远不会互相理解。
山难之后,遇难队员的家属辗转来到了雪山下。那一天风雪飘摇,绝望笼罩天地,失去亲人的悲痛如同一双无形巨手,狠狠握住她们的咽喉。
真想一头扎下去,再也不要回去了。她们说。
面对这座埋葬自己亲人的雪峰,她们开始大声呼喊亡者的名字。
就在那一刻,仿佛大幕拉开一般,云开雾散,风停雪住,雪峰恩赐一般显露出自己的真容:辉煌灿烂,庄严神圣。
多年之后,这些家属们回顾当初那一幕,依然不由自主地慨叹:太美了啊!
是怎样摄人心魂的美,才能让她们在那一刻放下人生的绝境、心灵的悲痛?
美即神性。而我们大多数人都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