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也许并没有那么多选择。
当你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镜头一点点拉近,场景恍如当时任一日的校道。时光仿佛被拦腰砍断落地轰然巨响;
当你看见他站在你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和气息,你们前言不搭后语,目光有什么又没有什么。空间咫尺中泛起太平洋遥远又迷茫的回音;
更早一些,当不知情的小朋友问起说叫上他们一起好不好,你很疑惑地不知所措地镇定地若无其事地按着手机好吧见一见吧。你跳出来看着那个坐在车上沉闷空气中不动声色的自己,你看不到那颗心。
也许,相见不如怀念?
二
也许,选择就是用来让人为不断否定自己和悔不当初找源泉和素材的。
你厌倦了那一个又一个冗长的梦境里不断出现的咒语。他笑着,严肃着,说什么。然后是什么锋利的光,一把划破镜面。你明白即便不破碎,那也只是倒影,是回忆的叫嚣。
你厌倦了失眠的夜里那蚀骨侵心的悔恨和想念。在不如意的时候,厌倦尤其沉重。痛恨某一天突然响起的手机备忘录,提醒你该有一份礼物被送出,给一个极力想要忘记的人。
……
你厌倦了自己和自己争吵,自己和自己讲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分缕析。你是那么一个讲道理的人,虽然讲的都是自己的道理。所以很容易把自己说服,也很容易再把它推翻。积木的游戏于是天天玩。
说到底还不是不死心。
那么,怀念不如相见?
三
试试追根溯源。试试为这场惨烈的个人战争寻找导火索。无非那个酷热的下午,极好心情的你被一场欺骗击溃。那欺骗不经意又拙劣,可是你如此气愤。你当时发誓,这一生不能宽容骗局。
往事种种,躺在河里。伤口撕开如此鲜艳夺目明光照人。不能假设吗,假设事情发生以后你们曾经对质使你的气愤有宣泄的机会;假设不是几天之后就远远离开至不能相见;假设……假设什么假设?你狂怒一把打碎河面。你落荒而逃。
追根溯源自此变成了一场徒劳心力的愚蠢戏剧。试演之后,竟然卖座,争议丛生。心灵剧场于是举行不定时的演出。编剧是你,导演是你,演员、观众、剧评人通通是你。
这一场比上一场多了道具,下一场比这一场删了言语,幕数不断增加,事件逐渐丰富,根源的根源都被刨出,一路的风景览遍了,鼓掌了怒骂了,香蕉皮扔光了,你终于疲惫。
疲惫令人麻木不堪。你觉得庆幸,终于不再痛。还有梦,但模糊,醒来竟也就忘记,木木的怅惘嚼在嘴里不是滋味,关键是忙碌的一天就在被窝外面等待,漱口的时候,你把它吐掉了。
四
然而就在快要放下——我们不会跟你追究这是真的释然还是冷冻封存——的时候,相见了。
你觉得奇怪,别扭。你知道自己敏感得可怕。周围的空气是不对劲的,你想,看着阳光灿烂的小朋友的脸,你的可怜的心在皱巴巴的屋子里扭动了一下,想找个合适的姿势。最后你放弃了努力。
你已经把故事改动太大,人物形象已经变了太多。时空多么可怕,在毫无接触的情况下,这个也许与原来相比并没有改变的人,对你而言,已经陌生至不可收拾。你已经忘却他原来真实模样。你的所谓原来,就是存活在你头脑中,那一幕幕戏剧。
沮丧吧,无力吧,这个时候,我们允许幡然醒悟的你沮丧无力那么一小会儿。大家都是人,大家都很难,我们能理解。
你在恍惚的阳光里眯了一小会儿眼。说完再见,背道而驰。你忍不住回头,一堵冷冰冰的背影,渐行渐远了。
接下来是什么?回程路上,捏着手机看微信,你感觉自己又迟疑。这一次的见面,是错的还是对的?灯光在车外流离,那是隔窗的风景。人却是亲亲近近的,拥抱的余温尚在。这世界真糟糕。
被拦腰的时光,有没有遗弃中间的某一段,再对接的可能?
如果,有;如果,没有。
亲爱的,这道选择题,有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