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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年间,华州华阴县搬来一户姓吴的人家。当家的名叫吴世泽,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早年在燕山府一带做些布料生意,其为人精明,头脑灵活,生意上攒了些家资。后因辽国士兵时常袭扰边疆,无奈,只得挥泪洒别故土,搬到内地避祸。
吴世泽膝下有一子,取名吴子尤。吴世泽对其爱若珍宝。这吴子尤从小生得眉清目秀,头脑更是聪慧过人。眼神中颇有灵气,人见了便不自觉地喜爱。
吴世泽闲暇时颇爱与人对弈解闷儿。吴子尤总是站在一旁默默观看。一次,吴世泽与好友下棋,战况焦灼。吴世泽因思考一时失神,落子时不慎将棋盘打翻,棋子掉得地上到处都是。
眼见一盘好棋被自己毁了,吴世泽拍腿叹道:“一盘好棋竟如此毁了!可惜可惜!”
好友听他叹息也直摇头。
两人无奈,收起地上棋子只得重下一盘。一旁一直默默观看,当时只有五六岁的吴子尤疑惑道:“上盘未分胜负,为何重下?”
吴世泽斥责道:“棋子落地,其位难寻。不能复其局,不重下又当如何?”
吴子尤笑道:“这有何难?”
不待那两人反应,他竟自顾自地拿起黑白棋子不住地往棋盘上填。没过一会儿,便抬头对二人笑道:“棋子已归位!”
吴世泽与友人定睛一看,棋局竟与之前丝毫不差,都颇为惊异。
吴世泽大感好奇,便让儿子与自己对弈,没出几步竟被吴子尤逼得投子认输。友人见此一幕哈哈大笑道:“此子他日必非凡品。”
吴子尤自赢了父亲之后,对下棋更是痴迷。
家门的路边,时常有几个老翁围在一起下棋。自己便上前寻找机会与其对弈,总是赢多输少。时间一长,路边下棋的老翁们远远望见他,便拎起棋盘就跑。生怕在众人面前总输于一小童,太过丢脸。
吴子尤长到十岁时,周边村落无论是小孩大人,都再难寻敌手。
因其为人单纯,出手不留余地。寻人对弈时,总是让人输得极为难堪。久而久之,众人也效仿起老翁们,只要远远见他走来,便知他是来对弈的,都纷纷像躲瘟神似地逃走。
吴子尤不解其中缘由,终日闷闷不乐。
一日,他在路边见到两个小孩儿蹲在树旁分食大饼。稍大些的那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他分饼时,痛快地将一大半分给弟弟,自己只拿了一小块儿。吴子尤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恍然大悟。他认为自己平时能赢棋,都是因自己年幼,别人让着自己。如今大家见他都躲起来,必是嫌弃自己棋艺不精。想到此,不由得对之前对弈过的人心生感激,暗自立誓一定在棋艺上有所突破。自此以后除了读四书五经外,其余时间都努力研究各类棋谱。盼着有一日棋力大进可与众人继续下棋。
转眼,吴子尤到了弱冠年纪。长得星眉朗目,相貌堂堂。当年便准备去进京赶考。因知道自己一见到下棋,就要忍不住停下来观看 。在距离恩科开考还有很长时间时,他便收拾行李,包好细软从家中出发了。他这一路要路过潼关,入洛阳后再进都城开封。路途十分遥远。
开始时一路上并没遇到什么险阻。进入洛阳城门时,见到一破衣烂衫的乞丐,看起来疯疯癫癫地蹲在城门口边。乞丐正对着地上树枝画出的棋盘,用手来回比划着。棋盘两边各堆了些颜色不同的碎石当做棋子。只见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两手交替落子,看起来好似与人对弈一般。吴子尤见状很是惊讶,上前仔细观看起来,这一看不要紧。只觉得这乞丐妙手连珠,棋子不断落下,一子胜过一子。不禁心痒难耐,暗自叹道,这人自己与自己对弈尚能下得如此精彩,等下我定要与他对战一番。
待到那乞丐一盘结束,吴子尤赶忙上前给那乞丐深深作揖恭敬道:“适才旁观先生自弈,棋艺精湛,令人钦佩。小生虽才疏学浅,却亦酷爱棋艺,不知先生可否屈尊,与小生对弈一局,以赐教诲?”
那乞丐起初不想搭理,却听吴子尤话语对自己十分恭敬。便抬起头来端详他一番,看了一阵后深深叹了口气,摇头叹道:“我不与死人下棋,你走吧。”
吴子尤不解其意,以为这乞丐疯癫,便笑道:“先生说笑,我这不活得好好的,怎能是死人呢?”
说着又作揖道:“如若先生不弃,小生愿将这一路盘缠倾囊相授,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
那乞丐哈哈笑道:“哈哈,你说笑吧?若没了盘缠,你又怎得赶去考场?”
吴子尤也跟着笑道:“盘缠虽失,尚可归家再取。然良师益友若失,却再难寻觅。”
听罢,乞丐见他为人颇为豪爽,顿时心生好感。点了点头道:“既为良师益友,你我便勿以金钱为念,盘缠你且收好。请吧。”说着便伸出一只手示意吴子尤坐到对面。
吴子尤大喜,马上坐下,收拾起地上简陋的棋盘来。
那乞丐也一边捡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笑道:“既然小兄弟为此局不惜倾囊相授,我若败此局,便许你一事一物如何?”
吴子尤当下只想着下棋,根本没听进去,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应和着说好。
那乞丐见吴子尤长得白白净净,年纪尚轻,以为他应该棋力平平,但没下几步就开始察觉。面前年轻人的落子十分凌厉,落下的棋子如同凶恶的猛兽在棋盘上横冲直撞,一时自己竟被逼得只顾招架。
两人从晌午一直下到日暮,天空已渐渐收敛霞光时,仍未分胜负。那老乞丐不禁心里叹道: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棋力,真是了不得。
正在他感叹之际,这吴子尤眼中猛然闪出一道光芒,抬手于棋盘之上落下一道银光。竟下了一记惊天妙手。顿时让那乞丐的局面变得十分被动。
谁知那乞丐见这手妙棋,竟拍手哈哈大笑起来。到把吴子尤搞得有些茫然。笑了一阵后,他起身投子笑道:“小兄弟真是了不起。是我输了。”
吴子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起身抱拳道:“是先生承认了。”
乞丐再次细细打量起吴子尤,良久,仰天叹道:“可惜啊,可惜啊。”
“这局,先生的棋是有些可惜。”
乞丐摇了摇头:“我是说你比较可惜啊。”
吴子尤被他说得摸不到头脑问道:“此话怎讲?”
那乞丐叹道:“你可知方才我为何说你是死人?”
吴子尤摇头不解。
“此去京城赶赴科举,你这一路必有血光之灾,性命难保啊。”说着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木头做的小盒子,塞到吴子尤的怀里,“将此物收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启。途遇绝境之时,此物可救你性命。务必牢记!”
吴子尤觉得眼前之人疯疯癫癫,全当是胡言乱语。但当下,他边将那木盒收好,边忙着谢道:“多谢先生厚赠,小生定不忘先生嘱托。”
告别了那乞丐,吴子尤继续一路北上。路上十分太平,没过几日便来到了开封城郊外。
吴子尤心里盘算,现在进城时间尚早,那京城的开销不比城外。只是住一晚客栈就要比这郊外的多出七八钱来。不如先在此安歇,等到离着科考的日子近些再进城去。
于是,他便在郊外一间客栈临时落脚。这客栈虽靠近大路,却有些偏僻,荒山不少,景色倒是十分不错。吴子尤时常于夜间秉烛夜读,头脑疲惫时便推开窗户,对着窗外深吸几口气,向着眼前美景吟诵诗句,过得十分快活。
一日,他夜里读书时,清风将窗户吹开一道缝隙。烛影闪动,索性他便放下书,伸手将窗户打开。却见满天星辰,明月高悬。不禁心情大好,随口叹道:“昆山仙客醉,玉盘打碎落凡尘。”
不待他想到下一句对帐,却听窗外有人附和道:“瑶池月华凝,银汉倒流入碧空。”
吴子尤将头伸出窗外,却见一旁的屋子也亮着烛光。
想必刚才那声音便是从隔壁传来的。
他笑着朝那屋子喊道:“哈哈,兄台对得真是工整。在下十分佩服。”
那屋子也响起一阵笑声道:“献丑了。我这无非是些陈词滥调,不足挂齿。”
两人隔窗越聊越是投机,于是当即决定干脆书也不读了,约着去楼下一同走走。吴子尤推开房门,却见一青袍书生,生得面若冠玉,仪表不凡,正立于自己门前。
二人出了客栈,在路上边聊边走。面对青山明月,吟诗作对,十分惬意潇洒。
吴子尤与那人攀谈间,得知他是越州会稽县人氏,名叫张诚,二人年纪相仿。这东吴之地,自古多风流才子。张诚在当地很有名气,自幼也是一名神童,学问更不在吴子尤之下。因天赋过人,总被人吹捧。因此,时间一长,不免有些爱于人前卖弄才华。也常因恃才傲物,得罪不少人。不过今日遇到吴子尤,虽只是几个时辰,却心生高山流水,惺惺相惜之感。
自此以后,两人有事没事便坐到一起探讨学问,论天下大事。
一日,张诚吃过晚饭,因天气十分闷热,心烦意乱,读不进书,便叩响了吴子尤的房门。没过片刻,吴子尤便一张笑脸迎他进来。张诚走进来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见书桌上放着一本棋谱。他拿起来随便翻了几篇笑道:“吴兄也爱下棋?”
吴子尤笑道:“我自幼好棋,只是棋艺平平。承蒙乡里人关照,常因在下年幼而让步,故而赢多输少。想来十分惭愧。”
张诚听罢哈哈大笑,张诚虽说平时跟吴子尤吟诗作对时表现得谦虚,但他心里自认为才华是要盖过吴子尤的。如今见吴子尤态度诚恳地说自己棋艺不精,便不自觉得意起来,想在他面前卖弄一番,如此想着嘴里却谦虚道:“唉!吴兄太过自谦,张兄我棋艺也是平平。反正今晚闲来无事,何不一局定个高下?”
吴子尤只要是有棋下,自然是高兴,听他如此一说满口的答应。立马把桌上棋谱扔到一边,从包裹里拿出棋盘跟棋盒来。张诚心里暗自笑道,进京赶考千里迢迢,他竟还带着棋盘。这吴兄棋艺不精竟还如此好棋,真是有趣。等下我便好好教教他。
棋盘摆好,两人坐定,开始下棋。没过一会儿,这张诚见吴子尤落子十分迅速,以为他未经思考,便指点道:“事事如棋,局局心。吴兄切莫大意。”
吴子尤笑着点头道:“正是,正是。”
这张诚不知道,吴子尤此时也正想用这番话来劝告他的。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落越多,张诚越看越觉得不对。这吴子尤每一手看似随意,但实则招招饱含杀机。等他想专心应对时,却大局已定,再无力回天。他顿感有些气愤,心想,这吴子尤对弈绝非等闲,却谎称棋力平平,这才让自己大意。他如此作,不是诚心给自己难堪吗?他抬头不满道:“吴兄,你未免也太过自谦了吧!咱们再来一盘!”
吴子尤心性单纯,听不出张诚语气中的不满,嘴里迎合道:“再来再来,这盘胜负分得太快,咱们再下一盘痛快的!”说着,手里便将桌上的棋子收回棋盒里。
什么?!
张诚听他如此说,心里顿时怒火中烧。合着你是觉得我棋力不济,赢得太过轻松?我给你当对手,你都觉得下不痛快了?我张诚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你这厮也欺人太甚!下盘我不会再大意,必叫你知道我的手段!
张诚自此便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来,每一手都会思考良久。可吴子尤仍是落子极快,看似十分随意。这更是让张诚心里恼火却又说不出口,无法发泄。没出半炷香时间,张诚仍是落得个惨败收场。这让他不禁咬牙切齿,他自小就被人吹捧惯了,从未见过,也从不觉得有人的才华会在自己之上。
吴子尤兴奋着还要再下,他自认为跟张诚已经十分熟络,所以嘴里便实话实说地笑道:“张兄,你这棋力确是平平。我这有本棋谱,回头你拿回房间看看,兴许有些帮助。”
张诚大怒,站起身来怒道:“罢了!今日累了,咱们都各自安歇了吧。告辞了。”说着还不待吴子尤反应,便自顾自地摔门而去。徒留吴子尤一人在屋子里满脸茫然。
回到房里,这张诚辗转反侧,越想越气。想到棋艺上跟吴子尤简直是天壤之别,更是妒火中烧。
他坐起身来,胡乱在桌上摸索一番,将桌上竹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这吴子尤也太过目中无人!这人若在,自己科考怕也会被其压上一头。
此时,他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他之前以为自己是天下最会读书的人,但如今见了吴子尤这样的怪才。不禁心里嘀咕。
天下之大,像吴子尤这样的人可能还会有。若是这次科考再冒出几个这样的人,那自己还能考中吗?自己在乡里一直恃才傲物,自幼顶着个神童的美称。若此次不中,还有何面目示人?
他似乎已看到,那些讥讽的眼神。听到,那些窃窃私语的讥讽。
不行,这万万不可。
他鬼迷心窍般地冒出个歹毒的计划。
除掉吴子尤,自己便能在科举上少个对手。
他越想越觉得兴奋,于是开始认真细细盘算起来,如何才能下手。他望着窗外的青山,忽然想起。前几天自己初来此地时,险些误入一座孤山。被一路过的樵夫上前劝阻。
那樵夫说:“此山名为莽山,山中有恶鬼出没!连官兵路过此地都要绕道而行,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上去过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活着下来的。千万不可进入!”
何不就让这吴子尤上到那座上山!他心里暗忖。
第二日清早,张诚便叩响了吴子尤的房门,待到吴子尤开门,他一脸笑容说道:“吴兄棋艺非凡,我昨夜忽然想起,前几日听闻此地有一隐士,棋艺十分精湛。传闻与他对弈过之人,都暗自称其为‘棋仙’。你如此好棋,何不去讨教一番?”
吴子尤顿时眉开眼笑,问道:“那先生现居何处?”
“我打听到,他隐居在离此地不远的莽山上。”说着便拿起桌上纸笔,给吴子尤画了个大致位置。吴子尤问得明白后,觉得这莽山离客栈不远,一日便可来回,急不可耐地取了些包裹里的盘缠,就此上路了。
当日艳阳高照,天气闷热。吴子尤一路却仍是心情舒畅。张诚所绘地图十分清晰,加之吴子尤记忆过人,找起来并不费力。两个时辰后便来到这莽山山脚下。
抬眼一望,孤峰独立,翠峦叠嶂。绿荫蔽日,古木参天。吴子尤迈步走入一条山间幽径。只觉鸟鸣走兽声此起彼伏,树影斑驳间透着森森寒气,心里不由得生出忌惮。但转念一想,能与高人切磋棋艺实属机会难得,如今已到此处怎能就此回去?便在这山林间来回穿梭,寻找隐居的人家。
他越走越深,越走越急。路边时常能见到动物白骨,看起来十分可怖。见状,身下不由得脚步更快。倏地,脚下一软,竟被绊倒在地。摔得他浑身疼痛,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定睛往脚下一看,这地上绊倒自己的却是一团绿色的渔网。他心下奇怪,这地方无河无海的怎会有渔网?便好奇地拿起来看看。那网异常沉重,摸起来簌簌作响。放在眼前这才发觉,这并不像普通渔网。仔细观瞧,这网上挂满了十分巨大的鳞片,让整张网更似一张蟒蛇蜕下的蛇皮。
他左右看了看,又觉得不可能。这网至少有三四人那么宽,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大的蛇呢?他将那绿网扔到一边,不再理会,继续向前。
日头渐渐西斜,他走了一日,已筋疲力尽,始终没能寻得张诚口中的隐者。
“罢了,今天时辰已晚,我先下山,明日再来寻觅。”他独自嘀咕着,便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摸回去。走了一阵,却又回到了原处,好似来回在这里兜圈子。他暗道不好,这是在此处迷了路。想到此,不禁心里有些急躁。
天空渐渐暗淡下来,他穿过一片密林,这才看到,不远处好似有一庙宇。他赶忙快走几步,想着到那里寻个人来问问。凑近一看,却大失所望。那庙宇蛛网尘封看起来荒废已久,并无半个人影。
“也罢,在此过夜,怎得也比清风冷月的野地好些。”说着他在庙门前摘了些野果充饥,之后,一把推开那庙门进去。准备在此庙中修整一晚。
进到庙内,四周壁画残破不堪,中间一座无头的泥佛,也让人不知供奉的是谁。吴子尤薅了几把枯草当作扫帚。快速整理出个能歇身的地方。转眼天色已黑下来。四周影影绰绰,看起来十分可怖。吴子尤将一些杂草垫在身下,仍是觉得脊背发冷,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暗自后悔,该带些书再上山来。眼下两手空空,又睡不着,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坐起身来,却见月光透过木窗洒在地上。顿时眼前一亮,在地上寻了些颜色不同的碎石。借着月光,便在地上画出个方方正正的棋盘。之后,他学着那老乞丐的样子,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跟自己下起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与自己连下了数盘。抬头一看,四周竟漫起白雾,恍惚间,只听耳边响起似有若无的哭声。再仔细听时,却没了动静,他没理会准备继续下棋,耳边却又响起啜泣之声。这次他听得真切,那声音好似是个幽怨的妇人。他站起身来,向着声音寻去,觉那声音传于庙门之外。
蹑手蹑脚地走了一阵,云雾缭绕间,这才见到一女子坐在一口枯井之上,正掩面嘤嘤呜咽。
他赶忙上前关切道:“姑娘,如此深夜,你为何独自于这荒山之中哭泣?”
那女子听到他的声音,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但四周树影斑驳却看不清她相貌。
“小女子住于山下,想在这荒山中摘些野果。奈何忽然天降大雾,在此迷了路。寻不到家了。”女子说着便又呜咽起来。
吴子尤安慰道:“你切莫着急,等天亮了,雾气自然消散。”
他望了一眼四周又说道:“这里山风呼啸,寒气逼人,离这里不远处有个破庙,不如去那里等到天明,再寻下山之路如何?”
那女子泪眼婆娑,细细想了一会儿便应道:“也好。”
吴子尤引着她来到破庙之中,转头去看那女子。月光将那女子脸上的阴影一扫而空。只见她眉目如画,肤若凝脂。杨柳细腰,是个仪态万方的绝代佳人。吴子尤看得一时呆住。待那女子面色一红,轻转玉面。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赔礼。自此便不敢抬头再与那女子对视。
那女子看他行动有些痴傻,一时觉得好笑。用一只苏手掩面,轻声地嗤嗤笑起来。
两个各自找了个墙角坐下,吴子尤觉得有些尴尬,干咳几声。便继续拿起地上的石子下棋。那女子见他在地上来回摆弄,倒有些好奇,凑近一看却见他在下棋,便欢喜道:“官人也爱对弈么?小女子不才,对此也略知一二。若不嫌弃,可否赏脸赐教?”
吴子尤闻言,心中大喜,猛地转过脸,又赶忙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笑道:“姑娘若肯指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那女子一笑,两人便将石子与棋盘重新整理一番。吴子尤与女子相对而坐,开始对弈。
起初两人行棋都十分迅速,如战场上双方将士见面便要短兵相接,嘶喊震天,战况变得十分激烈。你来我往之间,棋却越下越慢,每一招都愈发慎重,招招却又暗藏无限杀机。两人都丝毫不敢马虎。
天边渐渐泛白,二人一时间仍是难分高下。那女子望了眼窗外,却面露焦急,一会儿她说道:“天已亮了,雾气消散。小女子现要下山去了。”
吴子尤也抬头一望笑道:“时候还早,等咱们分出胜负,天就大亮了,再走也不迟。”
那女子却站起身来执意要走,吴子尤刚要上前再劝。那女子已走到庙门边,回过头跟他说道:“等下,你若下山去,无论遇到什么,只管往东走,便可寻得归路。若想分胜负,今日晚些时候,再于此处等我便可。”说罢便飘然而去。
吴子尤赶忙追到庙门外,四下一望,哪里还有人影?
无奈,他只得长叹一声。心想,昨晚这棋下了一半儿着实不是滋味。晚些时候再来赴约吧。
他见天边已渐露红晕,想起那姑娘嘱托,让他一直向东而去。他便顺着太阳升起方向一路走去。路上遇到枯树倾倒拦住去路,他就爬过去,遇到溪水便趟过去。最终竟真的回到昨日出发时的山脚下了。
回到客栈先吃了两大碗素面,而后,便准备去寻张诚将昨晚的奇遇与他说说。敲了几下门,门便吱一声开了。他刚要开口,却发觉里面竟走出来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吴子尤有些摸不到头脑,问道:“这里住的张诚何在?”
那人摇摇头答道:“我昨日刚到,不知你说的是谁。”说罢,便将房门一关,徒留吴子尤愣在原地。
他赶忙来到楼下,找掌柜的询问。这才得知,昨日自己刚一出门,张诚便结账进京去了。
吴子尤气地拍着桌子叹道:“这个张诚,明明说好过几日一起进京,怎么倒独自走了?”
他转身想收拾行李去追,但忽然又想,今晚还跟那女子有约,不能就此离去。他犹豫再三,叹道:“反正他已走了一日有余,现在也追不上了,索性就在此歇几日再走吧。”
吴子尤窝在房子里,书也读不进去。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女子娇羞动人的容颜,心中隐隐对晚上的约会颇为期待。他坐了一会儿,便抬头看看日头,却越发觉得这日头走得太慢,当下,他根本沉不下心去。
“算了,索性去那庙里读书吧。”他收拾了些东西,将棋也带上。便又上路了。
吴子尤的记忆力十分惊人,走过的路几乎不会忘。这次没费什么工夫,便寻到昨日那破庙。
坐在昨夜位置上,他又不禁想起昨夜与那女子对弈时的场景,望着地上留下的未下完的棋局,不禁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之后,便翻着书熬着时间,待到日头渐渐西沉。将蜡烛点了,摆好棋盘,静等那女子前来赴约。
夜色越发深了,昨夜又下了一夜棋,吴子尤有些困倦便缓缓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耳边忽然有人轻声唤他。
“官人,小官人。”
吴子尤觉得他的手臂被人轻轻晃动了两下,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张朝思暮想的俏脸正在眼前。他忙坐起身来,不敢对视,将目光望去别处。见四周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姑娘来了啊,咱们来接着把昨夜那局棋下完吧。”
女子仍是嗤嗤一笑道:“那便来吧,说来我也跟不少人下过棋,遇到小官人这样的对手,还是头一遭呢。”
两人一边攀谈一边继续下昨天的残局,吴子尤虽刻意避开女子的目光,却仍不自觉地与其对视。这不免让他有些分心。最终两人又鏖战一个时辰,吴子尤竟输于那女子半目。
吴子尤笑着叹道:“姑娘棋艺了得,在下佩服。”
女子掩面微笑道:“官人过奖,我能赢此局,全仗官人心思不全在棋上。”
吴子尤一听,脸便刷得红了。
女子又指着棋盘上一处说道:“官人,下棋不必一味进攻,有时也可以退为进。这里确有几处可以下得更好。”
吴子尤赶忙凑上前,听那女子细细分析。那女子讲解条理清晰,又颇为深刻。他边听边默默记在心里。
说罢,二人便用吴子尤带来的棋盘又下了几盘,各有胜负。每下完一盘,两人便对着棋盘分析一番。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灰白,女子仍是与昨日一样,一番匆匆告别后,约着吴子尤晚上继续来赴约。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吴子尤问她为何不约在白天,她答,家中管教甚严,只有夜里才可偷偷溜出来。至此,吴子尤便不再生疑。
几日过去,开始二人胜负相当,只是一两日工夫,吴子尤便赢多输少,之后日子,那女子就再难取胜。期间,两人都被对方的才华所吸引,心中暗生情愫。
一日,吴子尤照例来到破庙赴约,待那女子来时却是满脸的哀伤。问她也不答话,只是不住啜泣。吴子尤不解其意急得来回踱步。
正焦灼间,那女子竟忽然朝吴子尤跪了下去,哭诉道:“官人,今日我要将实情说出,求你千万不要生气。”
吴子尤赶忙将她搀扶起来急道:“你这是为何啊。”
只见那女子转动妙目,泪眼婆娑道:“官人,我本不是活人,乃是此地一孤魂野鬼。”
“啊!”吴子尤大惊,赶忙后退了几步。
等他定了定神问道:“你莫不是要害我?”
女子摇了摇头,道出一段凄惨身世。原来这女子名为宋婉清,是前国手宋明焕的独生女。这国手是皇上亲自封赏的官位。可以说是棋中之王,真正的天下第一。
宋明焕生前收过一名爱徒,名为李卓君。因其天赋卓越,所以宋明焕颇为喜爱,认为义子。李卓君城府极深且野心勃勃。他棋艺大成之时。通过师父宋明焕,得到皇上赏识后,竟下毒将自己的师父害死,又贪图宋婉清的美色想纳其为妾。宋婉清自然是不肯,连夜逃出城来,李卓君派人追至莽山之上,宋婉清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得投入破庙旁的枯井以保清白。此后李卓君深受皇上喜爱,已封为当今的国手了。
“官人若是此次高中,必能面见皇上,还望替小女子陈述冤情。”宋婉清说着泪流满脸,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吴子尤赶忙再将她搀扶起来,同情道:“你放心,若有机会,我定会让此事大白于天下,让你沉冤昭雪。”
宋婉清满眼感激地望了一阵,转而又决绝道:“官人,你现在必须马上走。”
吴子尤满脸惊讶道:“时候尚早,窗外未亮,何必着急?”
宋婉清道:“这山中有一大妖名为天麟儿,这天麟儿生性残暴,吃人成性。每每来此都要欺凌于我,他命我在此留住路过之人,供他享用,若是放走一个,便要叫我魂飞魄散。这几日他不在山中,官人才留得性命,但我算来,今夜他便要回来。其实前几日,我本不想让你再来,但心里却着实想再见你几面。”
说着豆大的泪珠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吴子尤刚要开口却被宋婉清一把捂住嘴巴,她轻声道:“此地再不可久留,你快逃命去吧,若有缘咱们来世再见!”
言罢,吴子尤只觉得脚下生风,待到回过神时,已站在离破庙很远的地方。他心里虽有不舍但一时仍是有些害怕。望了眼破庙后,便不舍得往山下走。起初走得很快,但越走越觉得脚下沉重。不自觉流下泪来。
“她许我来世再见,怕是觉得这天麟儿回来必会知道她放走了我。如此,她又要被那妖怪残害!”他停下脚步低头嘀咕道。
生前为人所害,死后还要被妖折磨。
他想到这里再不能忍,怒道:“堂堂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怎能让这姑娘为我再受苦?今日要死便死吧!”
他说着转过身朝着那破庙而去。
破庙中,那宋婉清送走吴子尤后正独自坐在地上哭泣。却听门外忽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她赶忙擦干眼泪查看,却见月光之下,吴子尤风尘仆仆地立于自己身侧。
“你?你怎么不走?”宋婉清惊讶道。
“我要带你一起走!”吴子尤说着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宋婉清一把推开他急道:“我这尸骨困于枯井之中,离不开此地。你快些走吧!不要管我!”
吴子尤一听本来焦急的神色竟平静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嘀咕道:“若是如此,那便不走了。大不了一起投胎,来世说不定还能离得近一些。你可莫要忘了我的模样。”
宋婉清听罢,眼圈儿一红,也坐于他身边,将头靠在他肩头,没有言语,只有窗外的一轮明月依旧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狂风大作,天边乌云滚滚而来,雷光不住也夜空中闪动。
两人透过窗户抬眼一望,天空之上,弯弯曲曲一道黑影,十分庞然,浮于高空中,如游龙一般,缓缓而降。随着它越靠越近,一股难闻的腥臭直扑二人的面门。
二人掩住口鼻,却见那黑影已伏落于庙门之前,原来是一条黄黑花皮的巨蟒,那巨大的身子不住蠕动,如同起伏的山脉一般。它扭动着小山一样的头颅朝着庙门而来。吴子尤一时呆住,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够这妖怪吃上一口。
宋婉清忽然走到吴子尤身前,朝那妖怪喊道:“大人,小女子听凭发落,请放过我身后这位小官人吧。”
那妖怪哪里会听,只听轰隆一声,它便吐着信子,朝着二人窜过来。
二人闭上双眼,万念俱灰。
就在此时,吴子尤胸口处忽然发出异光。一个小盒从衣服里掉出来。
那巨蟒见那盒子竟不敢上前,回身就要往深林中钻去。只听“咚咚咚”三声清脆的响动,那盒子缓缓开启,于其中发出耀眼夺目的光来。光芒将那妖怪整个笼罩其中,只见那妖怪身体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竟被收到那小盒之内,而后又是“咚咚咚”的三声。盒子再度合上,落于地面,光芒顿时消散。
良久,两人才敢上前查看,见那盒子再无异样,吴子尤这才把它捡起来。
宋婉清上前看着那盒子问道:“你从哪里得了这宝贝?”
吴子尤才把遇到老乞丐的事情与宋婉清说了,二人大难不死,皆是喜不自胜。经历了这场磨难,这两人更觉得再难分开。
又过了几日,离着科考的日子已近了。吴子尤只得不舍得与宋婉清告别,临别时承诺,不管恩科中与不中,日后必要回到此地,与她再见。
至此,二人挥泪道别。
此时,开封城内,张诚正在一家店前买烧饼。这几日他恍恍惚惚,夜里总是噩梦缠身,终日受着良心的煎熬。他知道自己这是做贼心虚,现在十分后悔将吴子尤引去莽山上害他性命。只是这世间哪里会有后悔药卖?
他正在这街上发着呆,忽有一人拍了下他的肩头。他缓缓扭过身,定睛一看,便惊得一屁股栽在地上。
“你是人是鬼?”他恐惧道。那拍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难不死的吴子尤。
吴子尤笑道:“张兄,你这是哪里话?我自然是人啊。”说着便一把将他拉起来。
张诚望了眼吴子尤地上的影子,这才确信眼前之人并没有死。他起身上下细细打量吴子尤叹道:“吴兄,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啊!”说着便痛哭起来。
吴子尤本是要责怪他没等自己私自进京的。但见他如此悲痛,心里顿时不忍。安慰道:“张兄,你只是没等我罢了,原先我是有些怪你。但这点小事你这又何至于此啊?”
张诚抹抹眼泪,这才一五一十地将实情告诉了吴子尤,言罢竟跪在地上叹道:“打我也好,见官也罢。我听凭你发落。”
吴子尤再次将他扶起来,轻声道:“既然你已知错,我也还平安。只要你保证日后绝不再生害人之心,这事便罢了。”
张诚不可置信地望着吴子尤良久,羞愧地再次痛哭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下间居然还有心胸如此宽广之人。
他感动道:“吴兄,你光明磊落,如皓月悬空乃坦荡君子。像我这样的莹莹小人照理说不该高攀。”
他又叹口气,哽咽道:“但我实在倾慕吴兄为人,如若不弃,可否拜为异姓兄弟?”
吴子尤点头道:“如此也好。”
晚间,二人歃血盟誓,吴子尤年龄小张诚两月,为弟,张诚为兄。
几日后,科考开考,二人相互鼓励进入考场。
考试完,考生们都不能离京,要等待放榜。这段日子是颇为煎熬的。吴子尤闲来无事,除了与张诚吟诗作对外,就在客栈的楼下摆了个围棋擂台。在这客栈住的大多都是考生,对棋艺都十分精通。见吴子尤摆擂,都纷纷挑战。但不出半日,因为吴子尤彪悍的棋风,竟把这些人都赢得不敢再下。
此时,店里小二上前跟他说道:“官人,你何不去此地的棋韵楼去看看,那里全是些爱下棋的主儿。就连当今国手的徒弟也偶尔会去那下棋。”
吴子尤听了国手二字便想起破庙里的宋婉清,心里愤恨。也想去看看,这国手的徒弟究竟手段如何。于是喊上张诚便朝那棋韵楼去了。
棋韵楼,楼高三层,飞檐翘角,古色古香。京城中的棋客常来此地寻人切磋。
吴子尤跟张诚一前一后在一楼转了一圈,却觉得这几人下得实在普通。又转去二楼,左右看了一圈儿,仍是觉得那些人棋艺平平。待上到三楼时,却见楼上围满了人。
吴子尤跟张诚互视一眼,一时摸不清情况。
只听那人群中,忽然哗然一片,听起来像是分出了胜负。人群中一人喊道:“这鲁兄弟名不虚传,棋韵楼高手云集,竟都在一个时辰内败下阵来。我看跟他大师兄已能一较高下了。”
“正是,鲁兄棋艺非凡啊。”众人附和道。
只见,人群中一人约莫三十多岁,他朝着众人起身抱拳笑道:“全仗各位手下留情,在下愧不敢当。”
张诚附在吴子尤耳边小声道:“此人看来棋力非凡,你何不去讨教一番?”
吴子尤点点头,上前道:“小生吴子尤,棋艺不精,却颇好棋艺。不知先生可否屈尊赐教?”
众人转头一看,竟是个如此年轻的人,穿着上也十分朴素,都不以为意。一人笑道:“鲁兄弟乃是京城高手,岂是你这等小辈能来挑战的?你若寻对手,去楼下看看吧。”
众人听罢也是摇头笑笑。
张诚见吴子尤被人轻视,便上前道:“我听闻,这棋韵楼是文人雅士云集之地。以棋会友,棋艺在棋盘上见真章。没承想却是要论资排辈。看来我们确实来错了地方。”
众人听张诚如此一说,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那姓鲁的男子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朝张诚一笑道:“小兄弟说笑了,在下鲁正兴。方才诸位皆是对在下的谬赞,实不敢当。”
又转过脸看着吴子尤道:“既然这位有此雅兴,我倒也乐意奉陪。不过,这棋韵楼的三楼却有个规矩,要提前跟你们说清。”
“什么规矩?”吴子尤问。
那人微微一笑道:“这初上三楼的人,若是输了棋便要放下十两茶钱,请在座的各位喝一杯茶水。”
吴子尤听罢面露难色。十两虽有,但于他而言却不是个小数目。
众人见他犹豫,都不禁冷笑。能在这里上到三楼的人,都是京城有些名气的人物。在他们眼里连十两都掏不出的主儿,根本上不了台面。
张诚见状,便在吴子尤跟前小声说道:“怕什么,凭你这本事, 还不能与他一较高下?你放心,就算输了,大不了我的银子你拿去用。”
说着便从自己身上翻出十两银子,拍在桌上笑道:“诸位放心,既然这里有这个规矩,我们定当遵从。”
鲁正兴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先是顿了顿,而后笑着无奈地摇头叹道:“那就先谢过二位的茶水了。”
听他那么一说屋子里的人又都跟着笑起来。
张诚也笑道:“诸位莫要高兴太早,这茶水喝不喝得上还不一定呢。”
吴子尤被连番轻视,心里便有些生气,哼了一声便坐到鲁正兴的对面。
二人将桌上的棋子收回盒中,猜先后,便开始下起来。两人下了几手后,鲁正兴发觉这吴子尤下得极快,似乎完全不加思考,心想这人应该是在赌气,于是摆出一副和蔼模样笑道:“小兄弟,下棋应当稳定心神,戒骄戒躁啊。”
吴子尤也不理他。
又下了几手,鲁正兴这才后知后觉。他猛地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面前的年轻人,他看了眼棋盘,又抬眼望了一眼周遭。人们开始还对自己吹捧,现在都沉默不语。
若是等下输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真不知自己日后还有何面目来此下棋。
于是,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只是没过多久,随着吴子尤一子落下,全场都升起喝彩之声。
“小兄弟的布局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短的时间,已奠定胜局,真乃神人啊!”方才,那嚷着让吴子尤去楼下的人喊道。
鲁正兴听着周围人对吴子尤的吹捧,觉得更像是对自己的挖苦。他不甘地将手里棋子扔到棋盘上,强压怒火道:“方才大意了,咱们再下一盘。”
说着,便急匆匆将面前的棋一把推了,吴子尤也不搭话,收好棋子又跟他下了一盘。结果因这鲁正兴实在太想赢反而有些乱了心神,这一盘输得反而更快了。
周围人都被吴子尤的棋力惊得惊叹不已。
张诚在一旁拍手笑道:“哈哈,看来今日这茶水诸位是喝不上啦。”
鲁正兴紧缩眉头再没了方才的神气,想要再战,都又怕输得更惨。此时,他急着想找回些颜面,便朝二人说道:“小兄弟棋艺过人,本想再讨教两盘,但自方才坐下,在下这头痛的老毛病就已发作。咬牙坚持了两盘,现在实在是有些不支。”
言罢,一人起哄道:“鲁兄弟,你先别走啊,我看这小兄弟十分厉害,既然你头痛复发,不如找个同门兄弟来与他对弈吧。”
鲁正兴这才想起自己丢了面子是小,让自己师父蒙羞可就大事了。自己可是国手的徒弟。
于是,他赶忙起身道:“二位小兄弟在此稍歇,我去叫我大师兄来。”
说罢,便急匆匆下了楼,步履如飞,哪里像是头疼复发?
这鲁正兴离席期间,一人夸赞道:“小兄弟,你这可真了不起,他可是国手的弟子。”
一人又插嘴道:“不过等下,怕再难取胜了,这国手的大弟子许礼除了他师父外,还从未听说败于过谁。”
众人皆是点头小声议论,期盼着等下的好戏。
吴子尤这才得知,刚才那人就是国手的弟子,心里不由燃起一团火来。
这边鲁正兴见到兄弟们,便将自己遇到吴子尤的情况一一说了。大师兄自然答应出马,想替同门找回些颜面。鲁正兴本想着只请大师兄去的,但众人也都大感好奇。想见见这能把鲁正兴逼得回来搬救兵的书生,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于是,十几个人浩浩荡荡走过去。另一边,棋韵楼此时十分热闹,因为有书生赢了国手的弟子的消息已传了出去,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师兄弟十几人走上楼去,见那一书生正端坐于棋桌之前,目光十分凌厉。
大师兄许礼上前跟吴子尤寒暄了几句,二人便开始进入正题。许礼已知道这人赢了鲁正兴,心态上丝毫不敢大意,每走一步要思考良久。反观吴子尤仍是下得十分从容迅速。一番焦灼之后,局势渐渐明朗。一旁的师兄弟们从满脸堆笑,到面露忧色,之后便是面如死灰沉默不语。那许礼不敢置信地望着棋盘,他愿相信,自己竟会输给除师父以外的人。
此时,正在众人沉默之际,吴子尤不合时宜地站起身来,对面前十几个人拱手道:“你们师父李卓君欺师灭祖,为人歹毒,我看诸位趁早弃暗投明,再不可助纣为虐啊。”
听他那么一说,十几人顿时群情激奋。将吴子尤围在中央。
人群中一人怒道:“闭嘴!你不过侥幸而胜,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妖言惑众,侮辱我家恩师。你这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坐下!我今日非要措措你的锐气!”
说着,便要跟吴子尤下上一盘,其余几人也挣着要下。
吴子尤冷笑道:“诸位不明真相,一时执迷不悟。不要挣了,一起来吧。我要与你们十几人一同下。”
“什么?”那师兄弟几人不敢置信,自己这些人平时都只有自己瞧不起别人的时候,今天竟还是头一遭被人瞧不起。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许礼咬牙怒道。
张诚不知吴子尤为何忽然挑衅,想上前阻拦,吴子尤却起身道:“诸位听我一言,我若输了,要杀要剐愿任由诸位处置。若侥幸取胜,还望诸位能安静听完我道明真相。”
许礼怒道:“既然你一心求死也不拦你,你若输了便从这三楼跳下去。我们输了,也任你差遣。”
说罢,一拍桌子坐了下去。
张诚苦劝吴子尤下楼去,但吴子尤却如何也不走,只是叫他放心,说自己已成竹在胸。听他如此一说,众人更是恨得牙根儿发痒。
吴子尤朝着众人抱拳道:“既然话已至此,咱们一言为定!”
因为来的师兄弟有十几个人,当时三楼已坐不开。一些人坐去了二楼。吴子尤挨着桌子依次跟每人下上一手,在三楼与二楼之间来回地穿梭。
这围观之人从未见过如此场景,都惊得不敢大声喘息。一旁的张诚即使知道吴子尤天赋过人,也从未见过一个人跟十几个人一同下棋的,着实为他担忧。
张诚不知道,自吴子尤与宋婉清对弈几日之后,已棋力大进。
没过多久,二楼的几人中已有人投子认输,又过了一会儿,吴子尤几乎只在三楼行动了。两个时辰过去,最终,吴子尤将这十几人竟全数赢了。
还不待张诚高兴,却听围观人群中有人笑道:“这国手徒弟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众人哈哈大笑。
坐着的十几个人,顿时怒上心头,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许礼暗忖今日若在此全军覆没,我们也就没脸再留在京城了,师父名声也必然受损。
他眼睛古溜溜一转,将棋盘中的数枚棋子偷偷挪动了位置,嚷道:“哎呀,方才数错了目数,是我赢了!”
众人围过来一看,如今的棋盘上确是许礼赢了一目,其中几人互相看了看,显然他们看出这棋子位置与方才的对不上,却嘴上仍是附和道:“确是数错了!是大师兄赢了!”
吴子尤跟张诚大怒,上前理论。但单凭两张嘴,又怎能辩得过十几张?
其余看热闹的人都离棋局比较远,加之记忆力有限,根本一时分不清对错。
那师兄弟十几人本就羞恼成怒,心里也嫉妒这吴子尤的才华。场面一时失控,竟出手打了起来。
张诚见他们人多,赶忙将吴子尤护在身下。
待十几人渐渐冷静下来停手时,那张诚已经满脸是血没了声息。吴子尤抱着张诚的尸体一边痛哭,一边指着众人怒骂。
闹出了人命,众人一时傻了眼。
此时,徒弟在棋韵楼赌棋的消息已传到了李卓君的耳中。他本不以为意,但听闻脸许礼也输了时便不再淡定,有些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踱步。自己最得意的徒弟都输给别人,自己作为师父,作为国手,脸面上实在难堪。
他正在屋子里转着,管家又近前告知他的徒弟们闹出了人命。他顿时慌了,这事要是传入皇上的耳中,怕会非常麻烦。还好,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与京城不少官员熟络。他赶忙打点关系,命人将张诚的尸体拉回衙门,吴子尤则暂时关押进监牢。至于自己这十几个不争气的徒弟,他自然也是要责骂一番,而后便各自放回家了。
只是苦了吴子尤,痛失张诚让他肝肠寸断。独自在监牢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日过去,面容已变得十分憔悴。
而此时,皇宫中却出了件大事。这几日恩科放榜,吴子尤中了状元。但官兵寻吴子尤时,竟发现状元已被人收监在大牢了。本来考生在恩科期间出事是要上报的,根据情况可能会取消考试成绩。奈何这李卓君做贼心虚,却瞒着朝廷未报。当时也不承想这人居然能高中。如今吓得整日魂不守舍。
皇上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要在朝堂之上审明此案。将吴子尤跟李卓君还有十几个徒弟一同押到了金銮殿上。
皇上让他们一一辩明情况。
李卓君上前道:“圣上,我放任弟子闹事却有罪过。但事出有因,这吴,张二人先在棋韵楼滋扰闹事,不仅当街侮辱朝廷命官,技不如人输了棋局,竟还百般抵赖。这才酿制这件惨案,此等品行不端之人万不可录用。”
吴子尤在牢狱之中几日未进食,早已虚弱不堪。强打精神辩驳道:“这李卓君血口喷人,他不仅下药毒害恩师,还纵容弟子打死我兄长。我们从未闹事,滋扰闹事百般抵赖的是他们这些小人!”
他说着便将手指向许礼等人怒骂,双方各执一词,一时难分对错。
皇上看看二人,而后转脸目视李卓君道:“朕听闻,这吴子尤在棋韵楼,曾以一敌十可有此事?”
李卓君上前硬着头皮道:“确有此事。不过这吴子尤最终确实输了。”
吴子尤怒道:“你胡说!”即便声嘶力竭,声音仍细不可闻。
皇上点点头对李卓君道:“你们各执一词,必然其中有人颠倒是非。不过这事也好办,等吴子尤养好伤与你这些徒弟再下一遍不就清楚了。到时候看了结果,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李卓君跟众弟子一听顿时有些慌了。
皇上又问吴子尤道:“吴子尤,这样你可觉得公平?”
吴子尤叩首说道:“在下虽不才,在我看来李卓君教的这些人,全都是些酒囊饭袋的鼠辈,我实在不愿再与这等败类们对弈。”
皇上面露怀疑道:“那么说,你不乐意?”
吴子尤抬起头目光看着李卓君。他想起,含冤枯井的宋婉清,想到舍命相救的张诚,心里一团怒火再不能忍,只想此刻让眼前之人身败名裂,决然道:“皇上,即便草民再赢这些鼠辈也并没什么光彩。反观这李卓君号称国手,乃是世人所说的天下第一先。今日我愿以这副病躯与其对战,若是赢了自然真相大白。若是输了,甘愿人头落地。”
皇上一听竟哈哈笑起来,觉得阶下这年轻人很有骨气。又问李卓君道:“李卓君,你觉得如何啊?”
李卓君看了眼吴子尤,如今他连走路都十分吃力,凭着这副身体,能赢自己简直是天方夜谭。自然是满口答应。
两人就于这金銮殿上开始了一场赌上性命的较量。
猜先后,竟是李卓君先行,这对吴子尤十分不利。李卓君下棋十分沉稳,几乎毫无破绽。吴子尤虽是棋风彪悍,一时间也难以展开进攻。李卓君知道只要自己一直拖着,这吴子尤的体力很快就会不支。
两人于棋盘之上如同指挥着千军万马,这吴子尤领着无数士卒,不住冲击在李卓君构建的铁壁之上,却始终无功而返。
正无可奈何之时,他忽然想起宋婉清跟他说的‘以退为进’来,眼中顿时掠过一丝光芒。
双方又下了数手,那李卓君望着眼前的吴子尤,他现在已连抬头都十分困难。心中不禁冷笑,觉得自己胜利在望。棋盘上的场面十分焦灼,双方互不相让。吴子尤此时满脸疲劳,恍惚间落下一子,待看清后,脸色变得铁青。
李卓君察觉异样,定睛一看,那吴子尤竟错走一子,使得局面大开,露出破绽。高手过招,他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马转守为攻。双方棋子如同骤雨一般不住落下,砸得棋盘咚咚作响。二人如同置身于血雨腥风的战场,指挥着一场最为残忍冷酷的拼杀。
而此时,吴子尤忽然挺直身体,脸上疲态竟刹那一扫而空。冷笑道:“国手也不过如此。”
一道银光落下,那棋盘随着这手棋,竟瞬间扭转形势。李卓君看到这惊天妙手,顿时明白,方才这吴子尤是故意卖的破绽,心中大感不妙,再想补救,哪里还来得及?眼看棋局大势已去,只得不甘得投子认输。
见了此等棋局,皇上龙颜大悦。而孰是孰非也早已一目了然。他先命这二人暂且退下。又派人用了几日时间,彻查了张诚之死与当年宋明焕被毒害的案件。那李卓君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惶惶不可终日。为保全性命,竟想偷偷溜出京城,却被官兵抓了回来。几日后,真相大白,这李卓君被定于秋后问斩。
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吴子尤高中状元衣锦还乡,途中路过与张诚相识的客栈时不禁泪洒当场,痛不欲生。之后便按照与宋婉清的约定,来到莽山与她见面相会。
此时虽是晌午,知道这宋婉清只得夜间现身。但他还是难以按捺得住思念之情。穿过山间一片郁郁葱葱的草木,来到那破庙之前。他正准备进入那庙里寻个地方静静等到晚上。却见那庙门之中走出一曼妙的少女。定睛看去,正是朝思暮想的宋婉清。
长久的思念在此刻爆发,两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吴子尤轻轻擦拭宋婉清脸上的泪痕,心下奇怪,不自觉向她脚下一望,于太阳之下却有影子,他大感惊讶。
在这二人缠绵之际,于这庙门之内又走出一人,他手里摆弄着一个小木盒子。见吴子尤与宋婉清相拥在一起不禁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吴子尤寻着声音一看,竟是那于城门前自己与自己下棋的老乞丐。马上惊喜道:“先生为何怎会在此处啊?”
原来,前几日,老乞丐竟用这小盒内大妖天麟儿的血肉为宋婉清重塑了一具肉身,这才让宋婉清借尸还魂,转身成人了。
那乞丐笑道:“我曾许你一事一物,这一物如今我要取回了。这一事吗,就许你今日这一桩婚事吧。日后你定要好好珍惜。”
吴子尤携着宋婉清对着老乞丐纳头便拜。
那乞丐哈哈大笑一阵便化作一缕青烟飘然而去。
自此吴子尤与宋婉清出双入对,白头偕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