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师傅佝偻在旁，抽过一张白纸，落笔，好兴致讲起勾股定理。
心里升腾起熟悉的亲近，脑海里响起小姑姑的话，那一点游移的柔软立马摁下，浇灭。依然是那个死老头，起起灭灭，你恍惚个啥。
惯常乖学生姿态，你讲，你讲。实则，耳朵背着我仔仔细细捕捉左后方动静。
……你们到啦？春东路，对，对，春东路……
挂完电话，微信上：走，守常。
张书记一抬下巴，心领神会，兴冲冲去仓库拿推车，下楼领饷去。
上周五，两人坐在位置上巴望，电话总是形影不离，害怕错过来电。
615的书单，上图终于在我们朝思暮盼中送来了。倒不是闹书荒，只恨生有崖，而书海无垠，仓禀实，心里是多么踏实而富足。
两只耗子窸窸窣窣推车下楼。绿耗子站上推车，蓝耗子引车。绿耗子一个劲嚷：太慢了，太慢了……
蓝耗子哭兮兮：佳佳，侬多重，心里没点数吗？
绿耗子意识到，死沉死沉，难为情，匆匆下車。
电梯里难掩笑意，相视，会心龇牙。
出了电梯，热浪袭来。绿耗子问：他们从哪里来？（车停靠哪个出口）
绿耗子心情极好，也不回答，哼起“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有个祖籍扬州，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爷叔，每天由儿子领着出门散步。儿子怂恿爷叔唱歌，有这样一段对话：
儿子：（问）.......你唱首歌呀
爷叔：（唱）你的故乡在辣块
儿子：（问）故乡在辣块呀
爷叔：（唱）我的故乡在这里
儿子：（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爷叔立即打断：辣块来，哦哟，笨的，笨嗲笨娘养的......
儿子：（委屈问）哪能又笨嗲笨娘养的啦，好好好，辣块，辣块来，不要问我从辣块来
......
逮着蓝耗子唱”哪里来“，绿耗子不失时机：辣块来，哦哟，笨嗲笨娘养的......
蓝耗子嘻嘻哈哈，宽容的很，总是不计较不像样的没大没小。
猫在楼下某公司门前，笃笃定定等上图的车来。没等了十分钟，一辆面包车停在了我们视线里。司机师傅服务到位，主动把7包书担在了我们推车上，绿耗子郑重其事在交货单上签下，蓝耗子的大名，乖乖巧巧同司机师傅道了声谢谢。
蓝耗子难掩激动地拉着推车，绿耗子则懒洋洋坐在一摞书上，凭着蓝耗子拖车前行。蓝耗子说，咱今天也坐一回驴车。这，对自己，定位挺准啊......总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得其乐？见怪不怪啦。
遇到台阶处，些许颠簸，蓝耗子前面拖车，绿耗子背对着他，坐在书堆上。
有那么一瞬间，绿耗子脑海里闪现一幕，电梯厅在眼前渐渐隐去：前面赶车的二孩或二孩他娘，多鹤扎着头巾，棉袄棉裤，两手揣在衣袖管里，坐在拖板车上。走在天寒地冻里，说句话哈出一口白气，多鹤是什么表情呢？应该是安心的，恬淡的，因为二孩或妈妈都是她在异国他乡最信赖的人。
画面转换，夕照正浓，晚霞似锦。一个黄皮寡面的乡野丫头，叼着根狗尾草，躺在木板车里，翘着二郎腿。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秋的气息在成片稻浪里一圈一圈洇染开来。板车行走在田埂上，摇摇晃晃，小丫头的眼睛快要搭牢了......
......
哎，醒醒，醒醒。
有个台阶，来，搭把手。绿耗子回过神，站起身。
识途的车轮将一车书滑进最里厢那间办公室。一路经过，引来前台、市场、采购们探出头，围上来。
人群里潽出雀跃的气氛，大家争先恐后搬书，上架。绿耗子起先还很起劲，后被三三两两强迫症的同事落单在身后，绿耗子手撑着办公桌，旁观，不为所动。目力所及，皆是美好。
和蓝耗子一天天等书来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守候在村头简易公交站台，等着叔叔托往返县城和乡村的公交司机捎来的书籍。
有一年中秋节前，农历十二三的样子，绿耗子和奶奶接到县城叔叔电话，说托了公交师傅带了点东西，大概几点几点，去村头站台接头领一下。
印象里，叔叔一直时不时往家捎东西，大多是他单位过年过节发的福利，也有他为爷爷奶奶特意买的衣帽鞋服。从绿耗子上了小学，开始陆续收到叔叔寄来的书本。
起先是新华字典、田字格本这类工具书、本子。后来绿耗子学校里开始练软笔，硬笔书法，开始收到六品堂的狼毫、宣纸；英雄牌钢笔、墨水等。三年级开始，陆续收到课外读物，《十万个为什么》、《千字文》、《史记》、学习报等等。
并不都能读懂，都是囫囵。《史记》翻了，好多字都不认识，就独独记住了“烽火戏诸侯”，褒姒是个大美人…….
就是那段时光里，绿耗子埋首书海，一点一点爱上了阅读吧。
读一本书就是一场旅行，带绿耗子离开乏味、一成不变、闭塞的村庄，坐井观天，万花筒里窥一眼外面的新奇世界。
后来，不管去哪个城市，哪怕只是短暂停留，绿耗子总会去城市图书馆办借书卡。离开这座城市时，再悄悄退回去。
借书都是贪多，成摞成摞往回搬，床头、枕边、书桌、沙发座里、洗手台旁，东一本西一本。起先还不懂爱护书，翻页倒扣、折叠标记、放在桌边沾上油污、杯子打翻…….现在是见不得这些，要是碰上以前的自己，绿耗子会歇斯底里。
自己家没人嘀咕，睡前从一堆横七竖八的书堆里，准确捡起一本。看着乱，其实心里有谱着呢。
在姑姑家也这样，被姑姑盯着。姑姑目光落到哪里，绿耗子就忙不迭解释，并着急忙慌作出马上着手整理的架势。
下次又是一次往返，耳朵拎了，也就那三刻钟管用。
164本书，集体所有，却是绿耗子书单里一本一本筛选出来，也是过足了买书自由的瘾。绿耗子偷着乐呢。
读书群里，总有电子书实体书之争。
绿耗子想法很简单：电子、实体不过是阅读传输的媒介，只要有书读，管它是通过什么方式。藏进大脑里，汲取每本书的滋养，这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书。
慧谷书屋，等着我慢慢蚕食吧。绿耗子自言自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