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我家孩子多,小时候打扑克、搓麻将不仅不缺搭子,旁边还有跃跃欲试的替补候着。八岁时,我刚认全牌,就被推上桌搓麻将,打得不好还被骂笨。当年彼此嫌弃对方多余的人如今几年都难得碰到一起,空余些念想。
大哥
大哥比我大十岁。我家从河东搬到南门新家时,我还在睡摇床。妈妈房间地面上有几道印痕,说是那时大哥摇我入睡时留下的。小时的我爱听评书,颇讲义气,觉得大哥摇我之恩当铭记,所以每次大哥零用钱不够时,我都慷慨解囊,连还字都不提。我的钱都是每年辛勤翻晒桔子皮所得,花得小心翼翼,主要用来买乒乓球和羽毛球。有时我不想借,大哥就拎着我到妈妈房间,指着地上摇床的印痕,竖起剑眉,圆瞪双眼。我顿时羞愧,费劲地从储蓄罐又抠出些硬币给他。如此许多次,不到过年,我的钱就没了,只得来回打几只被踩瘪的乒乓球和掉毛缺角的羽毛球。
有段时间大哥经常半夜跑到客厅开电视,看球赛,饿了就偷偷跑到厨房下面条吃。每次他都会敲我的门,叫我吃点夜宵,再好好复习。在那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前,我吃着面条,学会辨认足球场上的前锋,后卫,知道了越位和任意球。隔天清早,妈妈在厨房大呼小叫起来,锅台上脏兮兮,少了好多猪油和辣椒。大哥理直气壮地说:小妹饿了,我给她做夜宵吃。我那时恨天恨地,极其叛逆,爸妈不敢惹。我不吭声,妈妈也就无话了。只是那几年的香辣面条喂得我顶着一张圆盆大脸,到大学都没瘦下来。
二哥
二哥是我们家孩子王。
我读的第一本课外书是二哥给我买的《格林童话选》,纸张粗糙泛黄。我至今翻到发黄的书页,还会孩子般的欣喜。
二哥化学不大好,姐姐的化学成绩也不拔尖。在一次家庭孩子会议上,二哥号召我们以后生的男娃从硫酸钙或硫酸钡系列取名,女娃叫硫酸镁或硫酸铜系列。上中学后,我跟化学老师仿佛有仇,果然学得很差。后来要嫁人时,我佯装无意地问起对方高考的化学成绩,竟然满分,立即放低姿态,一脸恨嫁模样。
有次二哥不知从哪里拿来张全国地图,我们竞相趴在上面,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找到了自己的家乡,第一次形象地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原来那么大。二哥豪迈地指点着中国的东南西北,说以后我们兄妹几个一人到一个地方,尽量分散,这样大家可以四处旅游,四处有亲人。现在,我们真的都天各一方了,却又惦记着要相聚。
姐姐
姐姐自幼爱学习,勤谨又温和。
我的第一个英语老师是姐姐,她很早就教我念各种简单的英语单词。夏天我们躺在院子乘凉时,姐姐教我和弟弟唱《雪绒花》、《蜗牛和黄鹂鸟》还有《喀秋莎》。
妈妈在纺织厂工作的那几年,我和姐姐穿的衣服全都是格子布。妈妈从厂里批发了一大堆布,请裁缝帮我们做新衣服,冬天大方格,夏天小细格。等妈妈终于调离纺织厂时,我还在穿姐姐穿小的格子衣服。格子布伴随着姐妹俩成长。姐姐一直喜欢格子衣,工作后还经常买格子衬衫和大衣。她甚至因此喜欢三角形,四边形,爱学数学,毕业后到大学当了数学老师。有次,她把一条新买的裙子摊在床上,让我欣赏上面的图形美,赞叹那酒红的菱形和浅灰的阴影。而我恰恰相反:独立后我再没买过格子布的衣服,家里连窗帘,被套都避开格子、条纹。眼睛仿佛被那几年穿在身上的各种几何图形噎住了,到现在还没有消化清爽。
弟弟
弟弟比我小四岁,他小时候很黏我,我到哪儿他都要跟着。有时我把他欺负哭了,也只不过要求我讲故事给他听。那时没什么钱买课外书,一看到同学有故事书,我就厚着脸皮借,中午放学时拿书,下午上课前要还,看完了还要讲给弟弟听。我的阅读速度是从那时培养起来的。多年来,我保持着一口气看完一部小说的习惯,看完还得拉个人听我讲,否则憋成内伤。
本来约定弟弟穿我穿小的鞋子,我得意洋洋地穿过几年崭新的白球鞋。可到了四年级,我的脚好像停住不长了,妈妈就不给我买新鞋了,让我穿弟弟穿小的球鞋。男孩子穿过的鞋子又脏又破,我很不乐意。哥哥姐姐还火上浇油,说脚不长了说明个子也不长了。那时我才一米三几,急得大哭。哥哥建议我天天赤脚,多蹦多跳,这样脚趾头和脚后跟有了厚茧,也算长长了。我觉得有道理,回到家就脱袜子,爬家里廊下的木柱子,使劲磨脚,被妈妈骂过几回淘气。弟弟好心,脱了袜子陪我赤脚,被妈妈看到了,打了我一顿:女孩家赤脚粗相,还带坏弟弟,赤脚找病生。我的脚码真的就此停住了,身高倒是长了些,终究没长到160。在被哥哥姐姐嘲笑“矮冬瓜”的那几年,弟弟很厚道,一直尊称我:姐姐。
小的时候,我独自在家带弟弟,俩人安静地坐在大门前,听着远处工厂传来阵阵车木头的声音。冬日里,那嘈杂声在静谧的小镇上空又响又悠远……那时,我觉得这就是寂寞的声音。孩提时的寂寞想起来有点温暖,有点甜,就像这首童谣一样,莫名地感动了我,让我想起了天南地北的亲人,唤起了旧日美好的时光。
我寂寞的时候,别人都不知道。
我寂寞的时候,朋友们还在笑。
我寂寞的时候,妈妈特别温柔。
我寂寞的时候,菩萨也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