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安5年正月廿十四,风和日丽,然满天白云中异常地夹杂着一缕血色的红云,横向漫开来,好似一把利剑直直插入要害,越发的让人心慌。
北梁的将军府内,空无一人,落花满地,尘埃似也有了几寸来高。朱红的大门,被强行贴上了两条封条。惨白的封条,交叉在门前,上面的黑字已经有些模糊,认不来了。
而此时的将军一家人,正在发配北荒的路上,周围干裂的土地上隐约冒着几株已然枯黄了的草。押送的官兵呈圆形围着他们,将军身着囚服,戴着镣铐,身后是两个男丁,四个女眷。
“凉将军,中途,咱们歇歇吧。”打头的官兵回身说道,语气颇为恭敬,想来也是久仰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凉震风大将军的大名的。
“好。”凉将军的声音略有些嘶哑,语气却是平淡,似乎满身的镣铐都不能让他有一丝半点的窘迫和不适。
凉将军跟随队首的官兵寻了一处歇脚地,回头招呼着家人:“母亲,夫人,孩子们,过来吧,咱们歇会儿,一会儿还得走很长的路呢,”
其他的人随着旁边的官兵一起走了过去,大家席地而坐,分着水和干粮。
“凉将军,”另一个官兵开了口,语气同先前那位一样的恭敬,“您究竟犯了什么事,给发配了北荒地区啊?”
对将军,仍然是尊称“您”,足以见得凉震风的名号在梁国传得多响。
凉震风黯淡的眸子望向天空,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回来,这才悠悠开口,这回的语气,却是悲伤而且颇带愤恨的:“官场,哪里管你犯什么事,任你再是忠良之士,也是经不起奸佞小人几番挑拨的啊。”
家中的两个男丁都是满脸愤慨,却又无可奈何。
女眷们应是没什么感触的,但在大家都看不到的一个阴暗角落,一双如月的明眸,却闪着光芒。
眸中的光很细小,且很复杂,似乎可以看出它的主人现在正思绪纷纷,不得其解。
“凉将军,我等虽然没有跟随您与敌国打过仗,可却久仰您的大名,知道您是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您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定有隐情。我等虽不能使您享有似将军府那般的待遇,但至少能保证将军您在去的路上不至于落魄。”一个官兵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这就把将军您的镣铐解了!”另一个官兵说着便解了凉震风的镣铐。
“感谢你们,古话道,患难见真情,我们素昧平生,你们却待我如此,我凉震风此生无以为报!”凉震风极为感激,退下两步,弯腰作揖。
“不敢不敢,将军,我们……”
一位官兵一句话还未说完,一只快箭嗖地一下钻进了他的心口,他直接便断了气。
其他的官兵还未来得及惊恐,就被接踵而至的几支暗箭统统射死。
“啊啊啊啊!”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被吓哭了,连声尖叫着,急匆匆地躲到了她父亲的身后,似乎只有这样,才逃得过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
“羽儿乖,不哭,没事的。”将军沉稳的声音传到小女孩的耳边,她便真的止住了哭声。
“凉震风,纳命来!”
声音阴惨惨的,又极为大声,听着让人的寒毛都不觉竖立了起来。
“你是何人?”凉震风威武的声音震天响起,气势丝毫不比那人弱。
只见一条黑影横空出现,一瞬便站在了几人面前。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索你命的阎王!”
声音同刚才的一样,可以认定是一个人。
他的脸,是那么的冷漠无情,像一块木头雕刻出来的。
他是有多么的自信,竟然只身前来,他是有多么的嚣张,竟然连面具都没有戴!
那人拿着弯刀,一下下地劈过来,凉震风被迫四处躲闪。没有了兵器的凉震风,徒有一身强大武功,却丝毫近不了那人的身。甚至于,有几次,都险些被飞舞的弯刀划伤。
大概半柱香时间过后,那人弯刀一横,便架在了凉震风的脖子上。
“呵,凉震风,威武一世的凉震风,终将死于我之手!”
那人的声音极其嚣张,伴随着疯狂的大笑,使他本就阴煞的声更为恐怖。
说罢,他用力一划,凉震风的脖子上顿时就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而凉震风,就那样狠狠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好在地下,诅咒他。
“爹——”一个凄厉的女声响起,随即便看到一个窈窕的倩影扑在凉震风的尸体边,悲恸地哭泣着。
而身后两个男丁顿时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向那人发动进攻,却在顷刻间,逐一倒了下去。两人的脖子上,都有一条长长的血痕,正汩汩地向外流着鲜红的血液。
“青儿!默儿!不———”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是那样撕心裂肺,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那人看看所剩下的一个老妇人,一个中年女人,一个正趴在将军身旁的十四岁女子,还有那个刚才躲在将军身后的茫然失措的八九岁小姑娘,忽然咧嘴一笑,说:“我向顾从不杀女人,你们自己了断吧。”
说完他就把弯刀扔给了她们,自己坐在了旁边,静静地看着她们。
中年妇人拾起弯刀,眼睛绝望地扫过将军和她的两个孩子的尸体,转身对老妇人说:“母亲,儿媳不能给您尽孝了……”
说罢便将弯刀在脖颈处一抹,就此辞去。
死前她努力的爬向自己的丈夫,将头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胸膛。
“娘……娘……娘!”凉长潇悲痛万分,大声哀嚎着,过了一会,她突然拾起母亲手上的弯刀,就那么沉默地端详了半晌。
她是低着头的,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众人只知道,她突然抬起头,红着双眼瞪着向顾,眼里全是恨意。
她颤抖的声音响起:“向顾,你杀我父母,害我兄长,临死前,我只想问你是为何!”
“你不需要知道,官场上的事情,哪是你一个小姑娘会懂的?”
向顾阴惨惨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她冷冷一笑,也不再追问。
凉长潇忽然起身,手持弯刀,用力向向顾刺去,大概是她平日里多有练武的原因吧,没有任何防备的向顾在匆忙躲闪间竟然被她划伤了手臂。
“小姑娘,你倒是很有几下子。”向顾的声音里竟夹杂了些赞美。
说罢,他两指凭空一夹,竟将刀刃夹于手中。
再用力一夺,刀,便到了他的手中。
此刻他又开口,语气间尽是惋惜:“小姑娘,你若不是必死之人,我还挺愿意收你为徒,教你武艺的。”
“呵,你乐意教,我还不乐意学呢,灭门之仇,我凉长潇做鬼都不会忘记!你杀了我吧,我就是到了地下,也要诅咒你今生不得好死!”凉长潇恨恨地说,随即仰头向天,不再理会向顾。
天,碧蓝如洗,白云依旧,可人,却是将死。
她凉长潇只愿下辈子投胎,能投在一个平民家庭,不必因政治斗争而家破人亡……
“啧啧,真可惜了。”
只听向顾声音响起,凉长潇刚侧目去看他,就感觉心口一痛,低头一看,发现弯刀,那把银晃晃的弯刀正插在她的胸口。
她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她所感觉到的,是自己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消失。
她所感觉到的,是自己的生命,自己年轻的生命,随着献血的流出而逝去。
她觉得双腿开始发软。
她倒下了……
在她失去知觉之前,她好像听到妹妹稚嫩的声音在叫着:“姐姐!姐姐你不要死!姐姐!”
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
羽儿,你要好好活着,一定不能死啊!
姐姐再也不能保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