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在我五十岁时抛弃我

  今天是国庆节,为了忙酒店的生意,我四点多就努力撕开自己的双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到集市上买菜。走出饭店门,一阵阵的寒气朝我那单薄的衣衫袭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而街上法国梧桐的叶子也发黄枯败,无声飘零了,就如同五十多岁的我。可是,峰,我还是得感谢你,在我五十岁的时候放弃了我。

  还记得那是1989年的秋天,我来到纺织厂上班。虽然纺织厂当时效益非常好,爸爸也是动用各种关系才把我弄进来的,可是我还是不喜欢这个工作,每天在机器间走来走去,腿都累的要酸疼肿胀掉了。下了班,我就郁郁寡欢地带着满身的失落和疲惫回家。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路上嫣红的海棠花正漫天飞舞,好多的女孩子都惊叹着花的美,在一起追逐打闹,可是我只想赶紧回家休息。这时突然一辆自行车在我身边停下,一张英俊而阳光的脸映入了我的眼帘:"我叫峰,我看着你挺累的,我带你走一段吧。"哦,哦,不,不用,我家就在这附近,马上就到了。"面对如此满含柔情的脸,我的心开始砰砰直跳,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峰看着我,又微微一笑,寒暄了两句才骑着自行车离开。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内心,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

    后来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经常在下班的路上遇到峰。即使是天空中飘着雪花,我的身体冻得微微发抖,可是我还是盼望着下班,和峰一起谈天说地。有一次,他告诉我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是跟着妈妈长大的。我特别想拥抱他,想给他一些温暖。可是,没有想到,他突然拥抱了我,很深情地对我说:"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我会给你幸福的。"我的心有些慌乱,不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红着脸默许了彼此的关系。

  后来,我向父母摊牌,我要嫁给峰。当父母知道我要嫁给一个从小没有父亲,在山沟沟里长大的人时,他们一起反对。妈妈说,陈镇长的儿子多好,你看不上,偏偏就看上山沟沟里的人了!  我也对自己的情绪丝毫没保留: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就因为他爸爸是镇长?你看他那个样,个子矮矮的,又不会说话。我就要嫁给峰!

"  啪!" 这时爸爸一个巴掌打过来,"你要是嫁给这个山里的穷小子,你就不要进这个家门"!"好,以后我就不进这个家!!!"我不顾自己脸的肿胀发烫,义无反顾的胡乱收拾了东西走出了家门。

    后来,我和峰准备要举行婚礼,妈妈低声下气地来找我,"你就是结婚了,也没必要和我们没亲戚啊"。于是,我趾高气昂地回到了家,才不管爸爸的脸有多黑。出嫁那天,妈妈红肿着眼,告诉峰,我希望你不仅爱她的优点,也爱她的缺点。而爸爸脸色沉重,一言未发。我似乎感受到了他们对我的爱,可是我顾不上这些,我一脸甜蜜地跟着峰走了,我是幸福的,我嫁给爱情了,我嫁给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文尔雅最懂浪漫最爱我的了。

    过了两个小时,婚车开到了峰的老家,由于天刚下过大雨,地很湿,我的红色婚鞋陷入泥里,鞋跟上都是泥,我感觉有些狼狈,送我的亲友的眼神和言语似乎都在表达着不解和诧异:一个干部的女儿竟然嫁到了山沟沟!可是我不理会,我以为我的生活永远与甜蜜相伴,可是当高跟鞋踏入泥土,高跟鞋的优雅真的还有吗?

  很快,我和峰度完蜜月又返回纺织厂上班。虽然我们就住在单位破旧的宿舍里,那个门漆皮已斑驳,木头也已腐烂,即使锁上门,一脚就可以踹开,可是生活还是很惬意的。大冬天的时候,峰穿得就像个熊带着我出去跑步,有时候我也会在家享受着峰做的美味,峰真的是大厨啊,即使是煎馒头,也会满屋生香。我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夸着峰,感觉生活真的就像这煎馒头,看似简单普通,却很美满。

    后来,我们可爱的孩子玉儿出生了,婆婆来给我们看孩子。婆婆六十多岁,多年的操劳,使得她的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纵横,手像树皮一样粗硬而手指甲里似乎有永远都洗不掉的黑色。我想着老人家不容易,让她看着玉儿,也享享清福吧。可是,没有想到,她来没两天就很强势地说:我来,就是来管你们的。邻居来了,她也会把邻居带到我的房间,你看,她光抹脸的就这么多,不费钱?我也很委屈,这些年我一直都这样啊,又不是到你们家才变成这样的。我渐渐能感受到这个小脚女人的强势,丈夫去世多年,外界的雨雪风霜都是她来面对,她已经习惯了自己不可撼动的家长地位。有一次 ,我实在忍受不了她的强势,向峰诉苦。峰的脸马上拉长了"那是我娘,她守寡那么多年,不容易,你就不能让着她点!!""那我过得易,我怀孕的时候,你们家里的人谁问了,我回到老家包好馄饨等着他们吃饭,还说着我包的不好,谁问我怀孕怎么样了?现在来管我?"我和峰开始吵,争吵声就像水龙头里打开的水,根本停不下来。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婆婆突然从外面进来,开始吼,"你干什么?你和我儿子吵,就是和我吵!你对我儿子有意见就是对我有意见,你要是嫌我在这,我走!"我的眼泪忽地就开始流淌"你们俩是一家子的,就我是外人!"我抱起孩子就往外走,外面天很暖,樱花还是在四处飘飞,嫣然一片。可是我心里的寒冷,却已无处言说。当年爸妈反对我嫁给峰,就是怕我生活不好,可是我就是不要爹娘也要嫁给峰,这些都是我自找的啊....天渐渐黑了,玉的手渐渐有些凉,没办法,我又回了家。峰已经做好了饭,我坐在饭桌前,嚼着平日里最爱吃的饭菜,却感觉不到味道。我发现我和峰之间渐渐多了一层玻璃,我不想也无力去捅破它。

  玉四岁的时候,婆婆回老家了。玉长的胖嘟嘟的,很淘气可爱,他会背唐诗,还爱爬树,可是怎么爬都爬不上去,经常弄得手磨皮。有时候峰也会带他去动物园,玉说小猴子吃东西他也想吃来。峰就给他买吃的。我和峰都特别爱玉,可是我还是感觉我心里的那个温文尔雅,充满柔情的峰已经变了,所有的一切也都回不去了。可能过日子就这样吧,凑合凑合着过吧。可是后来由于纺织厂的效益不好,我和峰双双下岗了。那天,玉儿拉着我,说什么都让我陪他玩,看着他胖嘟嘟的小脸,我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日子怎么过着过着过成这样?我们该怎么办?或许当时我听父母的,就不会为生计发愁了。这天,峰很晚才回来,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路东倒西歪,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我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把他扶床上睡了觉。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在床上躺着,听着陈星的«离家的孩子»。可是终究得面对现实啊。我在他的床边很冷静地告诉他,我们下岗了,这个职工房我们也不适合久住,我们怎么办?

" 怎么办?你问你爹娘要钱买房啊,反正他们有钱."

"是给谁买房子?凭什么问我爹娘要?你上班这么些年,就没有一点钱?"我忍不住心里的气愤,开始指责他。

  "我没钱,我的钱都给老家还账了!"峰说的义愤填膺,义正言辞。

  "那你光给老家还账,我们怎么过?"我走上前去,想去撕扯他。

  他一把把我推开,在那狂吼:"我求你让你嫁给我了吗?是你自己愿意的!!"

  那晚,我抱着玉儿哭了一夜,只有漆黑的夜与我为伴.

  第二天 ,我去了娘家。妈妈听到我下岗了,也没处住了,就忍不住掉眼泪。爸爸二话不说,就去银行给我取钱,说让我买个二手房先住着。我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再看看他们给我的一摞摞的钱,我真的是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爹娘养我这么多年,我给他们什么了?还整天让他们为我操心。生活里面的苦都是我自找的,都是我自找的....

  过了两个月 ,爸爸托人让我去燃气公司上班。峰知道了,对我说,还是让我妹妹去吧!我的血似乎都冲到了脑门:"我现在都吃不上饭了,为什么有个工作,还得让你妹妹去上班!!"林自知理亏,把门猛地一关,走了。我想,或许他是感觉我爸爸有认识的人,先解决了他妹妹的问题,然后再解决我的问题。那我们一家就是来拯救他们家的?我还没有他妹妹重要!!后来,爸爸又给他找了在服务区的工作,他回家很少,基本上都是我和玉儿在家。

  玉儿性格很温润,可是不太喜欢上学。我想着学习不好就不好吧,天天开开心心的就行。而林对玉儿没有以前那样温和,每次回家都要问玉儿学习学得怎么样。学习成绩不好,峰就拿录音机的导线抽玉儿,抽得玉儿疼得在那低声痛哭,我看着玉儿胳膊上的道道红痕,就开始朝峰吼: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你平时多问问也好啊。

  这时候,峰"啪"的一声,打了我一巴掌:"玉儿这个样长大能干什么!!都怪你,是你教育的不好!!"血顺着我的嘴角开始往外淌,我忍不住开始哭:"当年你为什么和我搭讪,为什么娶我。你怎么还不死!"这时他撕扯着我的头发,继续打我。不知玉儿从哪来的力量,喊着"你别打我妈妈""你别打我妈妈"把他往外拉。

  后来,峰在单位经营餐厅积累大量资金后辞职开始经营饭店,虽然他感觉我老土,拿不出门,可是他自己忙饭店忙不过来,让我提前内退,给他帮忙。于是,我到了饭店,每天四点开始买菜,晚上忙到十一点才入睡。我感觉自己的头发有的开始变白,脸也黄黄的,和饭店里的装潢,来来往往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可是我每天都疲惫得倒头就睡,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打扮。我也感觉着峰虽然有时候也会打我,可是他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而且他对我的家人还是毕恭毕敬的。有时候看着他开着车从外面回来,满面春风地和朋友顾客搭讪,感觉真的像极了二十年前停下自行车和我搭讪的那个人。他如果一直温柔着待我多好啊。可是他的温柔都给了外面的人,而没有我。由于我们家人的帮助,他的生意也是风生水起,在我们这个地方也已经小有名气。

  可是,我每天忙着生意,却忽视了一个事实,父母在慢慢变老。我很久才去妈妈家吃一顿饭,发现爸爸已经不和我们一桌吃饭了。他的脸变得枯黄,并且会不断地咳嗽吐痰,有时候还会流鼻涕。他怕我们嫌他脏,就坐在中式的椅子上看我们吃饭,给我们谈往事。可是我顾不上衰老的他,一个大酒店,有时候一天都同时办几个喜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坐下来聊天啊。可是有天夜里妈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爸爸呼吸困难,现在被送往医院了。我挂上电话,疯狂地往外跑,到了医院我看到了脸色发青的父亲。我说,爸爸,我来啦。爸爸点了点头,努力地想向我挤出一个微笑。那天我也知道了爸爸得的是肺癌,已经晚期了。我心里沉重得哭都哭不出来,我知道我得救他的命。我白天在酒店,晚上去医院给他擦拭身体,给他说话,我想把我该他的都补给他。我也看着他被一针一针地扎的痛苦,我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看着他浑身的青紫和浮肿,不行,我得扒他的命。我把自己存的钱都拿了出来,可是在昂贵的医疗费前,这点钱算得了什么?我告诉峰我得用钱,峰说钱可以再挣,老人只有一个。然后他很风轻云淡地给了我一点钱,可是,还不够,每天酒店客人给的一百,五十,二十这些钱我都拿去给爸爸当医药费。可是爸爸还是去了。他最后喝了一点核桃露安然去世。我发疯似的痛哭,痛哭我这些年的对他的忽视和不孝。这个世界上最深爱我,每次出门都会给我坐车的钱的人不在了,他知道我要买房能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帮我看玉,可是我面对他多年的衰老和病痛竟然无动于衷。我知道我一辈子都还不上我欠他的债啊。

  峰后来发现我用酒店挣的钱给我爸爸看病,就天天和我吵架,"你竟然敢骗我,拿酒店挣的钱给老人看病。""那是我爹,他生了我,养了我,我们的工作都是他给的,我拿钱给他看病,怎么了?"

  "那你就骗我?"....

  多少日,我都生活在自己的灰色情绪里出不来,我感觉到的都是冷冰和冷漠。有一天,饭店的小云告诉我,峰在外面有人,让我千万镇定。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峰喝醉睡着了。我双手发抖地打开他的手机,发现全都是他和一个陌生女人的甜言蜜语。我的心被刺痛了,我好想把眼前的这个男人千刀万剐,怪不得他对我始终冷漠,我在酒店没黑没白地挣的钱,原来让他在外面养小老婆了。我把所有的证据都录在我的手机上,开始质问他。他突然被惊醒感觉很不耐烦。当我拿出证据以后,他很冷漠地说,我给你一套房,给玉一套房,然后我们离婚。

  此刻,我变成了一个泼妇,"当年是谁给我跪下,求我让我和他结婚的?我现在五十了,没有青春了,你就想把我甩了?这些年你靠的谁,你要脸..."峰就开始打开门往外走。过了几天,我去见了那个女人,她皮肤很白,烫着时尚的卷发,一副贵妇的样子。她一开口,我认出来了,我纺织厂的同事。

  "原来我们认识啊,你为什么那么不要脸要破坏我的家?"

  "就你那个样,你以为当年峰就喜欢你?不过就因为你爹当官,认识人而已。你憨得还就认真了!"

  我抓住这个女人的头发就开始撕,她那雪白的脸被我打得一片白,一片红。"我现在没有丈夫,峰就是我的,你死心吧"她说完后转身离去。

  我就开始喝酒,把我一生的酸楚悲哀都喝尽,玉来找我,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小伙了。我抱着玉开始哭,玉拥抱着我,也流着眼泪说:"妈,你还有我。"为了玉,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定好好的有志气地活。酒店里我辛辛苦苦挣的每一分钱,我都不再给峰,我见了他就破口大骂,并且让他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他是个负心汉。有一次,他来找我,说把酒店转了,我不愿意就开始大吵。玉来了,说:"你们什么事情不能好好的说,吵什么吵!"峰拿起水壶就往玉身上扔,没有扔中。玉抓住峰的胳膊把他放倒了。

    以后,峰开始害怕玉,再也不敢打我。店是我的了,我知道我挣的每一分钱都不是用来让人包二奶的,都是为我自己和玉挣的,我不再受气,我也开始烫头发,买衣服,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活。

  感谢峰,你在我五十岁的时候抛弃我,让我知道,我还可以这样活。不低声下气,不依靠不依赖,不讨好着别人让别人糟蹋。虽然我的年龄大了,但是脸上越来越有光泽。也活得越来越有底气。!!此时,我抬起头,看了看新生的太阳,真的,一切还都是那么美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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