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由于出差原因,在旅途的路上又重读看一遍梁羽生的《白发魔女传》,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和侠友们分享一下。
《白发魔女传》的名声可以说是毋庸置疑的,也许是拍摄成影视剧的原因,或是其他的缘故,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完整地读完这部小说的却不是特别多。然而我对这部作品却尤其的珍爱,这部小说的语言的流畅程度不能和《萍踪侠影录》相比,故事情节也不是最精彩的,但是其中的几个人物很有点说头。比如说练霓裳,卓一航和岳鸣珂(这三个名字起得真好)!这几个人物用其一生来验证了一句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这里我想说的是卓一航。
卓一航
卓和练的爱情故事,可以看成是理智和情感的碰撞,结果呢,是两败俱伤。
熟悉这本书的人,对于这两个人的感情所持的态度,大概分成两派——同情卓的,和同情练的。
同情卓的人,觉得练一味的要卓抛家去国,太也任性。但是老实说,练和卓想要长相厮守,这个是唯一的路子。毕竟格于门户之间,练是个强盗,卓是未来的武当掌门,而且练又是如此的强势。
同情练的人,要多点。自然是对卓的软弱和窝囊横眉冷对。的确,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被宠,不希望爱情能够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甚至呼天抢地也行。但是卓一航,多数情况下是如此被动和静默的。我们甚至只能从他的不高明的诗句里去揣摩他的心境。但是处在他这样两难的情况下,的确没有什么男人能够自夸比他做得更好。毕竟每个人都有梦想,有雄心壮志,对于社会对于师门有责任和感情。难道这些在爱情面前都能不算吗?那么,你也未免太潇洒了。而且只认爱情的人难道就真的是勇敢的吗?我说,可能也未必。真正的勇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卓一航后来人生算是惨淡,但是勇气可加。
张爱玲在《心经》里借段绫卿的口说出了自己的婚姻观:“(男女之间的)这点感情,做别的也许不够,结婚却是绰绰有余。”(大概意思)可见在张大才女眼中,婚姻作为世俗人生的一部分,爱情在里面所占之比例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估计荷尔蒙和金钱门户甚至是突发奇想等原因才是婚姻的主要组成部分。这种说法虽然刻薄,但是似乎也道出了红尘男女的茫然和无奈。所以振保才在红白玫瑰中感慨着老去,所以有了《倾城之恋》里俗男俗女的周旋和攻防。
事实上,卓一航是梁羽生笔下第一大吃力不讨好的角色,大家骂他,也许是因为他最接近于世俗中我们身边的人。事实上在我们的生活中,类似卓一航的犹豫和迟疑,是我们每个人都会碰到的,不过程度不同罢了。当爱情和亲情友情或者理想,甚至是什么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东西碰撞的时候,最先碎裂的往往是那我们最笃定信奉的爱情。因为亲情、友情这些感情是早早地形成于爱情之前,它们没有爱情的激荡、热烈,却更加地稳固、让人眷恋,无法舍弃。
这是卓一航们的无奈,也是我们这些凡人的无奈。无处可以释放我们的愤圭,所以逮住了书中凄惨的一航海扁先。当感情和那零零碎碎,尖尖锐锐的总总相遇时,谁不希望一手拉着那人,一手持着三尺青锋,杀出一条血路,然后任凭红尘喧嚣,却执手相看,风月无边?但是,苦笑两声,再惊声呼叫,怎么能够呢?当拦在我们面前的是决然的父母,是诲人不倦的师长,是热心的朋友,和那光明的前途的时候,仗剑四顾的我们,持弓在手的一航,只能是一脸苦相,心中怕怕,怕一个不慎,身败名裂,怕一个不慎,遇人不淑,怕来怕去,都是怕自己血本无归,外加无地自容。也许生活本身就是一个作茧自缚的过程。我们的卓大侠逃不开,冲不破自己织的网,自己布的阵。冲破了,就不是那个卓一航了。那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也不敢想。
怎么办?
眼珠转着,不断盘算,然后在众人严厉,怜悯,甚至幸灾乐祸的眼光中,慢慢低下头去,缓缓放开了那只以为会一辈子紧紧抓牢的手。是的,自己的人生里,父亲,爷爷都是当官的,自己好歹也是官家子弟,名门之后,见过皇帝,见过将军,马上掌门都要当上了,前途就算不是无量,也是难量,难道真要和这个女人闹到身败名裂不可吗?卓一航的心里没有分明这样想,但是却也起了阵阵犹豫。
那一袭霓裳是天边的流霞,是天上的飞鸟,要带着自己跳上九霄,远离尘世。可是真到了那一刻,一航看着自己那万丈的梦想,熟稔的同门,还有那些热血奋战的辉煌记忆,貌似恼羞成怒但是对他一脸关切的师叔们,开始发愣了。难道这些都不算了吗?他小小一个男子,难道真的要和天下正道为敌,受人耻笑吗?那可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世界啊!叱咤之间,手指一松,那颗飞弹打白了情人的黑发,斩断了和那人的情思。心心相印的两个人分开了,连在两个心上的线断掉了,难怪自己的胸口好生疼痛呢!那线疼痛牵得自己四肢百骸散了架、残废了,不思不想不眠不休的卓一航成了活死人。同门开始交头接耳,师叔们摇头叹息。都在问着同一句话,这个废物能当掌门呢?但是他已经累得不想再抗辩了。只能抽着嘴角苦笑,自己的那些挣扎放弃在他们眼中算什么呢?屁啊!难道卓一航就是一只让人牵来牵去,惺惺作态的木偶吗?空的,空的,武当派未来的掌门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思绪时而纷乱时而清晰。直到有一个人上山来跟他说,“练霓裳啊,是我的恩人!你们侮辱我还罢了,还敢污蔑我的恩人!”那人一味的在维护着她,而她,不过是那人的恩人而已。
那么自己呢?自己为了什么要伤她如此之深?是凭着自己是她的爱人吗?
倒吸了一口凉气,卓一航泪流满面,在那一刻,下了一个决定。
既然命运难以抗拒,就却之不恭好了!于是,他终于向那个孤傲的女子张开了双臂,面上露出了难得的欢喜。释然了,就快乐了。那些悲欢离合的煎熬,朝朝暮暮的等待,终于在那一刻化成了一个温暖实在的怀抱。他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抱住那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女人。从此,只要有她,就满足了。人生就是百年,人心就是拳大,能吃多少,能用多少,能容多少呢?若能专注于一物,应该要满足了。
风吹起他的衣袖。除此,空荡荡的,没有一物。
她像风一样,穿过他的衣袖,溜走了。溜到了天边,在那里,也许会停下匆匆的脚步。用悲哀和怀疑的眼神望着他,打量着自己曾经的爱人,一言不发,或者冷笑。那个骄傲笃定的霓裳啊,早就被卓掌门杀死在武当山了。剩下的这个鸡皮鹤发的,逃到穷边塞外,只是苦挨岁月而已。
一颗已经碎了的心,怎么能够拼在一起呢?卓一航懂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息。明月出天山,天山那边,有她孤绝寂寞的身影,有他无望的爱情。中原武林,有他未完的抱负和事业。现在呢,一切都是粉身碎骨!
怎么办?往事以矣,来者却又不可追。
白发魔女
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只有可怜的男猪脚卓一航被放逐在着荒凉的断层里,没有路了。天山上的风吹抚着他的衣,他的发,吹干了他苦咸的眼泪。缓带轻裘的公子如今衣衫褴褛,满面风霜,追着,喊着,哭着,三年了。三年里,他找到了优昙,也找到了她,可是却还是一次次的被命运捉弄。他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星星,也许这就是自己了悟,自己的命数,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暮暮朝朝,岁岁年年,也许在某一个晨昏交替的时刻,他会懂得一个道理:人活一世,不该欺心。懂得身为人类,我们不是无情的东西,不该任由心灵蒙尘。于是低低的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那面带风霜的男子,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笃定自信,甚至要微笑出来了。一甲子的等待,那丝丝缕缕的相思如同轻烟,咕嘟嘟的升上了天,和天上的流云纠缠在一起,幽幽的,被风儿寄给了那个人。风掠过她的白发,是他温柔的抚慰。风吹干了她的眼泪,是他的款款深吻。风吹老了她的容颜,是他的相思如刀。那滔滔的情思在时光里变成了哀伤的歌,在她的耳边低低地絮絮地吹着,如同他无奈若失的笑。“傻姑娘啊,等你回转我身边的时候,我一定要把你的头发和我的头发连在一起,打个死结,再也不放你走掉了。但是现在……“想到这里,他手抚心口,不禁莞尔:“现在,我会在这里等待下去,等待花开,等待着每一个你能原谅我的理由,等它们破土开花,等待有一天,再将那断了的线接上……即使今生我哪里也去不了了,我也不会欺骗自己的内心。”
他就在那苦寒的驼峰上等待着。或许,就当她是在尥蹶子撒野好了。那个骄傲美丽的女孩子,恨他,恼他,跺着脚使着小性儿,一口气跑到了天边,爬上了绝顶,唔唔的哭泣。任凭自己怎么求恳都不下来。哎,那么,自己就用不算长的后半生陪着小心好了。霓裳,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无论你要怎样,我都把酒奉陪好了。这么想着,他心里舒服些,那个叫做一航的男子唇边裂开了笑纹,亦悲亦喜。
佛说,百年光阴也不过一弹指。一个弹指,驼峰上的男子已经老去了。悠悠时光的折磨,使他洗去了贪嗔痴爱,于是在一个皱眉,一个微笑间,便有了份无关风月的坦然。那美丽的霓裳羽衣在心里舞了六十年,那颗每天晚上仰望的北极星,也指引了他六十年。日日等待,终于身体吃进了时间的重量,要变成化石了。怎么办?优昙花还没有开,可是自己却要死掉了。少年变成了老头子,他的心里起了阵阵焦急的波澜。
然而却有个声音在说话,“境由心起,你终于兑现六十年前对她的那一个承诺,也算不负心盟,有什么遗憾的呢?想着她最美的样子死去,难道不好吗?”想到这里,他最后一次抬头看了看北极星。那颗星星一直都在指点着他一个方向,那,也许是心的方向吧!
后记:写完之后,回头来看,发现自己在写卓一航的同时,似乎也在表达内心对于爱情的一种期许,也许正是自己内心的某种情愫,也会生出这些许感慨,写下此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