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回 争吵

这天上午,日光冰凉,林冲拄着枪,走到村头大槐树下为扈三娘送行。扈三娘挑了一个名叫小玉的侍从作伴,两人各骑了一匹马。林冲望着发白的山路上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心中的沉重似乎也给带走了一些,但又添了新的沉重。

他当然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机会帮扈三娘离开梁山人,可是,江湖险恶,陷人的龌龊手段太多了,老手都防不胜防,让她这么一个没怎么出过门的年轻女子漂在江湖上,怎么放得下心呢?有人在饭菜里下了药,她能分辨出来吗?她会不会住进了黑店里?她单身走在山林里碰上劫道的怎么办?在船上碰到黑艄工怎么办?她要是落到一个非常悲惨的困境里,没准还不如在梁山呢。可她留在梁山上,你能照顾她的地方也不多,很受限制,还是她自己出去闯一闯更有希望。祝这位不幸的女子好运吧。

下午,林冲带着队伍来到了梁山泊南边的白石滩。

白石滩边有一家酒店,掌柜是梁山头领李立。林冲虽然估计扈三娘不会回来了,但还是跟李立打了一声招呼,要李立这几天留点神,注意接应一下扈三娘。李立答应了,一边给林冲安排份例酒食,一边派人先渡湖去山寨里报知。

饭后,林冲看见滩头已准备好了百十条大小船只。人马上船,穿过芦花纷飞的芦苇荡,直奔金沙滩。船还没拢岸,岸上船上的呼喊声混成了一片,有些人在呼兄唤弟,有些人在喊丈夫喊情人,有些人在找朋友找老乡。晁盖、宋江带着寨中头领站在栈桥上招手,他们身边拥着很多校尉军士,还有一些救护营、制衣营、洗衣营的女子。林冲听见妙棋在喊他,一瞅,发现她跟救护营的女子站在一起,朝他招手,林冲也朝她招了招手。军士们上了岸,不少人抱在一起,边说边哭,也有些人哭了又笑。

晁盖迎上来,脸上有一种不易觉察的快意,仿佛是一种抑制着的快意。晁盖和宋江一边一个扶林冲下了船。宋江叫郎中赶紧过来给林冲查伤。林冲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喝了接风酒,把他派扈三娘去济州方向侦察的事说了,“现在还没有扈三娘的消息,要不要再派人去找一下?”他看看晁盖,又看看宋江。

晁盖没吭声。宋江说:“王矮虎昨天见她没回来,连夜带人去找了。如果今天还没消息,再派人不迟。扈三娘没啥江湖经验,历练一下也好。她人够聪明,不用太担心。”

林冲听不出宋江话里是不是有责备他的意思,他一时没空分辨。他得跟步军告别。

这次跟林冲回来的步军,下船点过数,登过记,他们要各归原营。这些步军有一些是扈三娘带下山的,原属穆弘营中;还有一些是雷横的属下,官军连环马冲上来的时候,雷横抢了一匹马跑掉了,他旗下的步军多数阵亡了,剩下不到两百人逃到扈三娘队中捡回了性命。穆弘营的步军没有多说什么,在亭外拜别后,跟着穆弘走了。雷横营的步军却跪在亭外久久不肯起来,反复感谢林冲的救命之恩,林冲走过去把他们扶起来,宽慰了几句,他们才很不情愿地跟雷横走了。雷横脸色很难看,作势要踢一个军士的屁股,“他娘的磨蹭什么!快走!”林冲很理解那些不愿意跟雷横走的步军的心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林冲回到住所,多数头领离开了,晁盖、公孙胜留了下来。晁盖让聚义厅厨房做了一些菜送过来,又送过来几坛好酒。公孙胜把这次伤亡情况简单说了说:宋方共出动十六员马步头领,近七千人,死亡加失踪三千六百人,受伤头领五人,受伤军士上千人。晁方出动一千五百人,林冲的马军阵亡两百人,从刘唐营中调出去配属给孙立的步军五百人一个也没有回来,一共折了七百人,受伤头领一员。

晁盖跟林冲碰了碰酒碗,埋怨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了救他们的步军,你看你弄了这一身的伤!”

“我没事。”林冲说。

他心中有一些疑惑,为何晁盖埋怨他的时候没提他的马军损失,只提他的伤呢?似乎只是出于私人友情才埋怨他。

林冲决定实话实说,没什么好隐瞒的。“晁兄,那四百多步军,是为保卫山寨才出去拼命的,是我们的友军。眼下我们的头号敌人,是呼延灼率领的官军。再说官军连环马冲上来的时候,扈三娘不肯丢下步军跑掉,我不想看着她出事……”

“唉,你呀!”晁盖挥了挥手,“算了,这会不说这个了。明天上午开会,你要是能参加,就说几句吧。”

公孙胜补充:“明天的会,主要是讨论这次失败的原因,找出破连环马的办法,顺便把梁山以后行使兵权的规矩确立下来。”

林冲立刻明白了公孙胜的话是什么意思。找失败的原因,就是要追究宋江的责任,让宋江威望扫地。重新确立行使兵权的规矩,就是不再允许宋江吴用花荣三个人擅自决策。这次二道梁伏击战的预案是吴用和花荣搞出来的,宋江拍板,没有经过晁盖同意。晁盖没公开表示不满,原因可能是这次抗击官军的主力是宋方人马。现在宋方元气大伤,晁盖公孙胜显然想抓住实力暂时领先的机会,把梁山的主导权抓回来。

问题是,眼下看起来是一个扭转局面的好机会,却同时也是一个凶险异常的坏机会。朝廷大军集结在湖边上,梁山内部团结一心共同抗敌都不敢说肯定取胜,此时任何一个加剧内部冲突的动作,都无异于自取灭亡。想到这些,林冲有些不安。

“明天开会是对的,”林冲说,“大伙儿一起出点子想办法,商议一下怎么破解连环马是正事。”

晁盖脸色有点变,他跟公孙胜对视了一眼,说:“开会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我去跟刘唐、阮氏兄弟打个招呼。会上还要议些什么,会开起来再说。”晁盖站起来,匆匆走了出去。

公孙胜摇了摇头,对林冲说:“你就是心太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林冲说:“我怎么是心太软呢?如果明天会上跟宋江他们撕破脸,下一次跟呼延灼的大军拼杀,就只有出动我的马军和刘唐的步军,如果我和刘唐败了,我们的实力就又比宋方弱了,弄不好我们连山寨都回不来,那时候又怎么办呢?”

“可是你想过没有,此时若不能把行使兵权的规矩改过来,就算打败了呼延灼,我们也没什么盼头。宋江比官军更危险。时机稍纵即逝啊。”

“不一定。”林冲说,“春天里,二打祝家庄失败,秦明等五员大将被捉,军士死伤近两千,宋江元气大伤,我曾写信要晁老大带兵下山中止战事,重新确立使用兵权的规矩。晁老大没下山,当时我也是很痛惜晁老大错失了翻盘的好机会,现在想一想,说不定晁老大没下山是对的。如果晁老大下了山,跟宋方发生冲突,祝家庄扈家庄还有官军肯定不会放过歼灭梁山人的好机会。我觉得不能急,打败呼延灼以后,应该还有机会,鲁智深武松他们来了以后,梁山周边没有官军驻扎,那时候就可以办这件事情。”

公孙胜苦笑,“那时候实力对比可能又变了!宋方兵马损失虽多,但头领骨干一个也没少,他们库房里钱粮堆积如山,只要宋江愿意招兵买马,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什么优势都没有了。”

“那我们就再想办法增强实力。我不认为现在是追究宋江责任的好时机。你们实在要追究,你们说吧,反正我是不会开口的。”林冲说。

“你不开口?行!”公孙胜自斟自饮。“真有意思……又一个不开口的,哎,你那个老朋友柴进,已经快一个月没怎么开口说话了。”公孙胜顺势换了话题。

林冲放下筷子,很注意地听着。从高唐州救出柴进到现在,他还没跟柴进说上话呢。他去看过柴进三次,两次是去宋江家里,柴进都卧病在床,神智不太清醒;一次去柴进家里,侍从说柴进还在床上养病,郎中已吩咐过了,最好不打扰。前两次是跟晁盖一起去的,后一次是跟公孙胜一起去的。

“你这几天去看过柴进吗?”林冲问。

“去了,”公孙胜说,“跟晁老大一起去的,吃了闭门羹。”

“兴许他是真的在养病。”林冲说。

“我不信。”公孙胜说。“前些时,宋江叫乐和给柴进说书,说的是《徐庶进曹营》——哎,你听说过吗?”

“没有。”

“柴进不说话,应该跟《徐庶进曹营》有关。”

林冲放下酒碗,“我得去看看他。”

“我陪你去。”公孙胜说。

两人出屋来到院子里。月光如霜。

林冲看见妙棋站在窗前给蜡梅花苗浇水,他拐过去看了一眼,说:“几天不见,又长高了呀,快齐膝盖了!谢谢你照顾它。”

妙棋笑了,“谢什么嘛,我喜欢侍弄它。”

林冲跟公孙胜走出院子。他心里闪过一丝疑虑:刚才他们在屋子里说话,会不会给妙棋听见了?

春天里,刘安曾报告妙棋两次偷听林冲跟客人谈话,林冲跟妙棋委婉谈过一次,暗示她以后不要偷听,有好长一段时间,林冲没再接到妙棋偷听的报告。这次他跟公孙胜说话,妙棋刚好站在窗前,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看完柴进后,应该尽快找时间跟妙棋再谈一谈——这次说直白些,不必遮遮掩掩。

到了柴进住所门口,公孙胜让侍从进去通报,特地嘱咐一句:“别忘了说是林教头来了。”

不多时,侍从出来了,说:“柴大官人头疼了好几个晚上,刚睡着。”

“那就不要去打扰了。”林冲问侍从:“这几天柴大官人吃东西还行吧?”

“吃东西好着咧。”侍从说。

“嗯,柴大官人醒了,告诉他,公孙军师和我想见见他。”

侍从答应一定转达。

两人往回走。林冲问公孙胜:“柴进不会是吃错什么药了吧?”

公孙胜想了想,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也不要过于担心。咱们倒是应该做好他倒向宋江的准备。别老上门为难他了。”

“这个不大可能吧?”林冲说,“柴氏子孙个个都是背负着亡国之恨的,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推翻朝廷,怎么可能赞成宋江搞招安那一套?”林冲忽然心中一动,“莫非……他气我杀了王伦?”

公孙胜笑了,“不会不会,这个肯定不会,你就不要瞎折磨自己了。你拿着柴进的信上梁山的时候,王伦并不买柴进的帐。柴进要生你的气,也只会气你没早一点废了王伦,自己做寨主。”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我算服你了。”林冲说。

“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公孙胜说,“柴进广交配犯,蓄养门客,资助王伦杜迁等人创办山寨,为的是等待机会复国对不对?王伦妒贤忌能,把人才拒之门外,柴进当然早就想废了他。不过,现在这些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柴进能否帮我们招揽好汉?我看是没什么指望了。柴进经过这一场大变故,复国梦碎了,江湖义气他也不相信了,心灰意冷……其实我说的这些,你应该看得出来。你只不过把你跟他的情谊看得太大,把其它真相都遮住了。”

林冲没吱声。他不是一个随便怀疑别人的人,他知道公孙胜也不是。如果事情真像公孙胜说的那样,柴进决定帮宋江了,那晁方面临的压力可不小。宋江真能把柴进改变成另一个人吗?我阻止晁盖公孙胜追究宋江的责任会不会犯下大错?我要是能从这两难中脱身出来就好了。林冲胸中有一些憋闷。

“我再好好想想。”分手的时候,林冲对公孙胜说。

回到住所,刘安端来热水,林冲洗过脸,洗过脚,正要关门睡觉,妙棋端着一盆热水来了。她说要给林冲擦一下身子上的血污。

林冲不想让妙棋给他擦身子,妙棋以前从来没有给他擦过,他正在想要不要叫刘安他们进来,妙棋轻轻地说:“林大哥,请不要叫别人,这些事都是我该做的。林大哥要是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些事,麻烦林大哥把我退还给宋寨主。”

要是能把你退还给宋寨主倒好了。林冲笑了,“宋姑娘何出此言?”

妙棋低下头,说:“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几乎是吃闲饭的,没做什么事,闲得太难受了。连厨房都很少让我进,每次一进去,他们就很紧张。林大哥受伤了,如果我连给林大哥擦洗一下身子都不能够,我还有什么用?不如早点离开。否则传出去不好听,也会让人起疑心的。”

这话有些道理,或许自己应该设身处地替她往深里想一想。

“嗯,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林冲脱掉了衣服,坐在凳子上。“有劳宋姑娘了。”

“林大哥客气了。”妙棋拧了热手巾,在他身上轻轻擦拭着。“有血渗出来了……林大哥伤得这样重,还出门到处走,应该静养才是啊。”

“我没事。”林冲说。“我也不希望你有事,宋姑娘要照顾好自己,好自为之啊。”

妙棋手上停了一下,继续擦拭着。

“林大哥说的是,小女子受教了。妙棋会有分寸的,这个请林大哥放心。”

看来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往下就好说了。林冲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更多好说的,那就到此为止吧。

“好,”林冲说,“我相信你。你的事,以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多谢林大哥关照。”妙棋说。

擦过身子,妙棋端着水盆走了。林冲闩上门,上床侧身睡下。他觉得妙棋这女子挺可怜的,呆在他这里也不容易,也许应该跟刘安李长吉他们打个招呼,以后不要太为难她了。要是能打败呼延灼,过一阵子还是找个机会把她送回宋家庄算了——没准她不愿意回家,那就问问她有没有别的打算?投亲,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尽量满足她。想着想着,脑子里竟然闪过了扈三娘的面孔——她这会儿应该找到一个客店住下了……她不会有事吧?要是能让扈三娘和妙棋两个人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说不定也不错——越想越荒唐了!林冲决定不再想这些。转而想明天在聚义厅开会该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林冲觉得明天开会还是应该坚持自己的看法——此时晁方头号敌人是官军,不是宋方。宋方至少现在没有把晁方当头号敌人,证据就是没有对晁方发动大规模攻击。宋方现在的头号敌人是官军。就算这个判断错了,就算宋江这个人比官军更危险,晁方现在也不能跟他彻底撕破脸。撕破脸也还是除不掉这个危险,你能杀了他吗?不如暂时不要内斗。不过,这么一个令人讨厌的危险的人,同时又是你需要的人,让人真不好受。算了,多想无益,到时候再说吧。

上午,林冲来到聚义厅,多数头领已经到了。李逵石秀等几个头领座位空着,听说受伤不轻。柴进没来。被扈三娘生擒的彭玘也在座。

林冲刚坐下,晁盖就宣布会议开始,首先由宋江讲二道梁作战情况。宋江把作战经过简单讲了讲,把马军步军伤亡数字念了一下,然后开始赞扬林冲临机应变及时把兵带到小路上减少了损失,最后宋江自责了一通,深深一揖,“这是从未有过的大败,主要责任在我,我对不起大家。”

聚义厅里静了一下。林冲注意到,绝大多数头领跟平常开会不一样,没人交头接耳,没人东倒西歪,连平时喜欢盘脚的头领这会儿都把脚规规矩矩放在椅子前面的地上。林冲还注意到晁盖朝他使眼色,要他发言,他朝晁盖笑了笑,转头不再看他。

很快,刘唐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能不能请宋大哥讲具体一点,到底什么地方失误了?我们以后好吸取教训。”

刘唐平时很少发言,他的话在聚义厅里激起了嗡嗡嗡的议论。

穆弘站了起来,“嘿嘿,奇怪!以前打祝家庄,有过失败的时候,刘头领没要求吸取教训。打高唐州,也有过失败的时候,刘头领也没要求吸取教训。这一次对呼延灼,刚刚开打,刘头领怎么急急忙忙要吸取教训啊?”

刘唐接得很快,“前两次你们吃败仗的时候没回梁山,我要及时吸取教训不方便嘛。”

穆弘冷笑了一声,“那你可以带兵来支援嘛,坐在山寨里说大话算什么本事!”

“扯鸟淡!”刘唐正色说,“你说我可以带兵下山我就带兵下山了?我最听不得这种没规矩的话。再说哪一次我没派兵支援你们?你们每次让我的步军损伤巨大,我连要求吸取个教训都不行吗?”

林冲听得一楞一楞的,刘唐以前嘴皮子没这么利索,他想了想,估计是昨晚晁盖公孙胜他们把词儿编好了,让他演练熟了。

“你损失的那点步军算什么,跟我们比,零头都算不上。”穆弘不屑地说。

“那你更应该吸取教训啊,”刘唐声音高起来了。“我那五百人虽然不算多,但每个人都是人啊,给人胡乱一安排,全阵亡了!你们不心痛,我能不心痛吗?”他在“胡乱安排”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花荣呼地站了起来,脸红到了脖根,“我怎么胡乱安排了?你说清楚!”

“不是安排的问题,是装备不行,挡不住连环马。”秦明说。

孙立站了起来,说:“连环马和装备都不是主要原因,是没计算好。”

“怎么没计算好?”花荣转过头,凶狠地盯着孙立。

孙立转身朝着花荣,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山包前面到埋伏区有多远?步军能跑多快?马军能跑多快?步军跑多远会被连环马追上?这些你都算清楚了吗?不算清楚就排兵布阵,有点说不过去吧?你如果把埋伏区再往谷口挪五六十丈,我的人就能跑过埋伏区了。”

这一番话让林冲对孙立刮目相看。花荣可能根本没算过,一拍脑袋,觉得大概差不多,就报给吴用宋江了。吴用宋江更不会去算这个。结果这个失误给孙立造成很大的损失,他不仅把刘唐的五百人折光了,自己的人马也所剩无几。

花荣狡辩,“这只是算数的问题吗?你怎么知道连环马什么时候出动?就那么个山谷适合埋伏,你能把路程缩短一点吗?有时候不得不赌一把。”

“赌一把可以,”白胜站起来了,“但不应该拿别人的人马去赌。赌错了,自己跑得比谁都快,就更不应该了!”

“你他娘的从哪钻出来的?厮杀的时候没有你,耍嘴皮子的时候你能得不行。”穆弘转身望着白胜。

“你爷爷我这次运气好,没有被稀里糊涂点上。”白胜歪着头望着屋顶,“这次给我的教训就是,以后谁跟你们下山谁是大傻鸟。”

穆弘朝白胜吐了一口,“含鸟鼠辈!”他往中间通道上走了两步,“还越说越能了!你下山屁用也不顶!可该让你下山的时候,你还是得夹着两根鸟毛乖乖下山,敢说半个不字,老爷踩不死你!”

“你踩你娘的大花逼,”白胜也往通道中间走了一步,“你他娘的也就是一个混沌败家子!不会讲理,去茅坑里呆着去!”说完也朝穆弘啐了一口。

“鸟人你敢啐我?”穆弘一拳打在白胜嘴上,把白胜打倒了,然后用脚踩。“他娘的一只小老鼠,踩不死你!”

林冲站了起来,朝坐在上首的晁盖、宋江、吴用、公孙胜看了看,这四人都没吭声,都很镇静地喝着茶,林冲坐下了。

但是,接下来白胜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抽出了一把刀,穆弘抄起了一张椅子,林冲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大步走过去吼了一声:“够了!”伸手把两个人分开了。阮小七夺掉了白胜手上的刀,让军士把白胜送到救护营去。秦明抢下了穆弘举起的椅子。

林冲说:“有劲,留着打官军吧。大敌当前,各位还是拧成一股绳的好。连环马就在泊子边上,怎么破?请大伙赶紧出出主意,想想办法!”说着他捂了捂胸口,刚才一吼,伤口可能迸裂了,有些痛。腿上的箭伤也有些痛。

宋江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林教头说得对,各位兄弟有何良策,宋江洗耳恭听。”

众头领议论起来,有人主张挖陷阱,有人主张布火阵,都不是良策。新来不久的头领汤隆说:“用钩镰枪!小可是祖代打造军器为生,先父曾用钩镰枪,帮老种经略相公破过辽军的连环马,但我只会打造钩镰枪,却不会使。我有个表哥在东京禁军当教头,名叫徐宁,会使钩镰枪法,小可愿去东京赚他来入伙。”

宋江大喜,“好!好!太好了!”他让吴用赶紧跟汤隆一起商量计策,然后安排几个头领随汤隆去东京赚徐宁入伙。

林冲心里一阵纠结。这个徐宁,是林冲在禁军当教头时的同事。徐宁在金枪班,林冲在枪棒班。林冲早就想到了徐宁的钩镰枪,他没提徐宁,是怕宋江这帮人为了逼徐宁入伙,又使出什么下三烂的手段来害徐宁。徐宁家里有妻子孩子,小日子过得不错,他有些不忍心让徐宁上梁山。可是,徐宁要是不来帮梁山,梁山人又有什么法子战胜呼延灼的连环马呢?

散了会,林冲想等着跟晁盖一起走,路上劝解他两句。刚才大伙在讨论怎样对付连环马的时候,晁盖一直闷闷地喝茶,一声不吭。林冲不想让晁盖以为他不支持他。他看着晁盖,晁盖却不看他。这时只见晁盖慢慢放下茶碗,站起来,突然一脚踢烂了椅子,沉着脸从后门走了出去。

宋江沉默了一会儿,朝汤隆招了招手,把汤隆叫了过来。宋江说:“你下山之前,要尽快把钩镰枪的样子打造出来,教铁匠营照样子打造两千支。另外,顺便跟铁匠营交待一下,给晁老大打把铁椅子。”

“铁椅子?”汤隆问。

宋江笑了,“对,你没有听错,铁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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