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医小记——回忆那段已经忘记了有多痛苦的痛苦时光

或许是终日饮茶的缘故,虽夜已深,精神却依旧亢奋。疫情让这个无处可去的春节假期变得无比漫长,这难得的闲暇,正愈来愈让平静的内心无处安放。不记得多久了,思绪已再无这般放飞,不同的,原来是神游九霄的白日幻梦,而如今,梦已碎,纷至沓来的只是各种记忆的片段。今天在记忆中召唤我的,是多年前另一段漫长的假期。那一年,东北人都是活雷锋意外的火了,印象里雪村还有另外一首歌,歌词大意是说林黛玉染上了肺结核之类的,从没想过就在不久之后,我就会得上和林黛玉一样的毛病。这段记忆的画面,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疯狂向我涌来,我失眠了。

那年我高二,已忘记了那个学期进行了多久,只是在某一天情况开始不一样了,本来上午还神清气爽,一到下午就时不时的恍惚,我觉得是午睡不够,便开始竭尽所能延长午睡时间,可是不管怎样延长,情况丝毫没有改善,后来也便放弃了,想着适应一下也就好了。

后来开始卡血,不咳嗽,也不经常。能记住的只有一次,好像是和某个同学下楼梯,突然感觉嘴里咸,吐出来的就是血,吓了同学一跳,还以为我受了内伤,我说,可能是牙龈出血,同学一脸不信,牙出血,这个量可是有点大了。而我此刻表面虽然淡定,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小慌张,这一口看颜色就知道是纯血,是嘴里哪破了么?找来镜子嘴里细查,没破呀?难道是喉咙破了?我本有咽炎的毛病,一疼起来确如喉咙上被割了无数个口子一般。既然是咽炎,那确实有必要去看一下。和校医大婶儿自我诊断了症状,咽炎,喉咙破了,出血,她一脸狐疑,咽炎还能出血?拿出小手电像水管工人检查管道般照了半天,还是没能发现伤口,面对杂症,校医大婶最后竟然采用了我这个高中生的诊断,咽炎导致喉咙出血,现在想想这个诊断真是一脸的泪啊。不过那天我也知道了,我下午的恍惚不是睡眠不足,是持续低烧。大婶给我开了治疗咽炎的中成药,用她的话说,天然成分,无副作用。

药吃下去,情况也并未改善,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下午的恍惚,只是卡血变得有些频繁了。再后来,连周围的同学也都习惯了,看这货卡血的状态,要是内伤应该相当严重,这货早该挂了,既然都一个多月了还能顽强的活着,要么就是天赋异禀,要么就不是啥大毛病,校医不也确诊了么,喉咙破了,有啥好担心呢?

想来如果不是有新症状的出现,我可能就会这样顽强的边恍惚边卡血的读完高中,读完大学,然后颤巍巍的站在现在的工作岗位上,边用洁白的手帕擦去嘴角的血,边向周围的同事解释着,我喉有顽疾,久治不愈,莫怕,服些清毒去火的药便能缓解。

不知从何时开始,右边屁股开始疼,走路也疼,坐也疼,以至于坐会儿就要把重量导到左屁股上一会儿,缓解一下右半边的压力,可同桌不能理解,他老是觉得我释放的不是屁股的压力,而是肠胃的压力。误解和疼痛总有让我脱下裤子让同学检查一下的冲动,我怀疑正处青春期的我,屁股上长了一粒大大的青春痘。

事件的触发似乎都源于一次偶然,在这粒青春痘加入折磨我的队伍之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印象应该至少一个月以上,在一次偶然的风波后,我觉得不能再放任屁股上这粒豆豆不管了。事情是这样的。又是一次和同学下楼梯,后面另一个同学偷偷追上来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这本是男生间寻常的打闹,此刻却让我非常愤怒,本来我正在努力维持步伐,既要尽量不显异常,又要不刺激痛处,这平衡点本就难寻,可就在这灵光即现的朦胧之际,突如其来的一掌一下子把所有灵感拍的烟消云散,拍得那粒豆豆也暴跳如雷,我感觉我半个屁股快要被炸飞了。拍我的同学还在哈哈大笑,怒火和疼痛让我血液、眼泪一起上涌,猛回头,就待骂出一句粗口,却见拍我的同学已收住笑声,正有些不知所措。哪里不对!这打闹的正常流程应该是我回头猛追,用或打或骂,边打边骂来回应拍我的人。而此刻我呆立原地,满脸通红,目泛泪光,打我的同学怎么也不明白,怎么这轻轻的一掌就把我给干哭了。而同行的同学看我梨花带雨,更是一脸疑惑,眼神颇为暧昧,似乎懂了什么。我觉得经过在他眼中可能变成了这样,我正旖旎前行,步履摇曳生姿,后面的官人看我风摆拂柳,一时按奈不住,伸手摸了我的屁股,然后猥琐的哈哈大笑,而我猛回头,但见那红霞早已染红了双耳,一双杏眼,水雾弥漫,荡出层层秋波,双唇紧咬,似是含着无限娇羞,。。。。。。哎,头疼哪,一场男生的打闹场面怎会变得如此香艳。

这次事件让我警醒,他拍的是我左边屁股,怎么能把右边震的直疼,看来有些严重了,屁股是万万不能给校医那个大婶儿看的。好在离放假已经不远,一放假,便由父亲带着去了镇里的医院,医生兴奋的看着我光溜溜的屁股,“是囊肿,这么多浓,肯定会发烧啦!”,还未问我的意见,他便迫不及待的把囊肿切开了。我就这样草率的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手术,虽然是个极小的手术,可还是让我有些虚弱,缓慢的从手术台上下来,因为屁股疼,所以裤子提的格外小心,医生意犹未尽的盯着我的屁股,“小伙子,别担心,年轻人,三天就长好了!”

真正的痛苦就是从那天开始,似乎没有尽头,三天又三天,伤口就是不愈合,而且关键的我开始高烧,也是从那天起,我一度觉得38度以上应该就是我的正常体温了。最后一次换药的时候,看着我的屁股,医生有些忧郁,“听说城关有位大娘,祖传生肌秘方,要不你去看看?”当天父亲便驮着我去了城关,一路打听找到了大娘。

大娘看着我光溜溜的屁股,微颤的声音,难掩兴奋,“祖传秘方,三天包好,年轻人,来吧!”,与“来吧”同时,我“嗷”的一声,就像狗被踩了尾巴。大娘在我身后忙碌,我撅着屁股,打量着这间治疗室,典型农村小院的偏房,水泥的地面和墙,这里唯一和治疗相关的就是大娘铝制饭盒里面垫着的纱布和金属的镊子。我感觉我被一个正规医生转院给了一个卖大力丸的。

又是三天又三天,终于大娘彪悍的手法和我11年的所学起了化学反应,我和父亲说,“爸,要不我们去大医院看看?”

当天下午,亲戚便过来接我,一边数落父母粗心大意,怎么不早点和她说云云,一边把我拉进了车。晚上医生来家里看我,说是附近部队医院肛肠科的主任,我伤在屁股上,他对路。医生来了,穿着军装,只看了一眼我光溜溜的屁股,“囊肿可能有肛瘘,明天上午来医院,我给你手术”,然后就一阵风般走了。

第二天上午,我又躺在手术台上,光着屁股。这次的手术感觉和电视里一样,氛围明显庄严,有医生,有护士在忙碌,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我心安。护士给我打麻药,有些疼,大娘训练出来的敏感让我赶紧“嗷”了一声,护士啪的打了一下我的屁股,命令道“别叫”,我那声喊了一半儿的“嗷”便被憋在嗓子里,再也不敢冒头。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正常需要住院一个星期做抗炎治疗,其实就是打点滴,大家都熟,今天的针打完,你们就直接回家吧,不用在这儿花这冤枉钱了,回头我安排个人,到家里给你打针。就这样,我在一个月内,在同一个位置经历了人生的第二次手术。

翌日,果然有小姐姐过来打针,她身材高挑,长发还未挽起,刚好及腰,带着口罩看不到表情,只是那双眼晶乌黑而灵动,彷如总有光华闪烁。我对明天又有了期待。

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高烧不退,那位军医主任又在出差,他把我们介绍到了当地一家三甲医院,这里又有了我的人生第一次,我住院了。

我被认为是伤口感染,被安排住在外科病房,三张床位,那天住进来的只有我一个。母亲把我安顿好,便匆匆的离开了,她要回到亲戚家去为我准备晚饭。

夕阳只剩余辉,房间没有开灯,夜已开始在屋内蔓延。我站在窗前向外望着,不记得在看什么,有可能只是在用力感受着那最后的光亮。

“人呢?”护士姐姐推开门,一脸狐疑。

“这呢!”知道她问的是我的家人,可我还是这样回答。

她呵了一声,帮我打开灯,“咋不开灯呢?”给我量体温时,她问,

我“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其实是屁股疼,不想挪过去,这理由让我难以启齿。

仍然高烧,她说会去找医生给我开些退烧药,便推门去了。

这便是我住院第一天的全部记忆,从第二天开始,我的记忆就只剩下无休止的打针了,每天一针,一针一天,印象里是八点半扎下去,下午5、6点钟拔出来,中午不休息。这样持续几天之后,每天躺在病床上便成了最大的折磨,我不记得每天扎针的痛,但却清晰记得骨头的痒,早上8点躺到早上八点,这一轮轮下来,我感觉有蚂蚁在啃我的骨头,连心都跟着痒,工作之后,我知道了这种感觉叫做烦闷。

后来又住进来一个高中生,进来时还在昏迷,跟人打架,头被开瓢了,医生在他头上一系列操作,最后给他头上罩了个类似套在水果上防止水果压伤那种白色网兜儿,他便慢慢醒了。其实房间内的床位总有人在轮换,只是对他印象深刻,因为在他醒来的第二天下午,他就消失了,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说是去医院附近爬了个山,难得来到景区附近,这机会不能浪费了。看着他的白色网兜儿和额头上的汗水,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从第二天开始,打完针之后,不管屁股多疼,就是挪我也要出去挪一圈儿。

此时,体温已经基本稳定在39度附近,医生很是头疼,但对我而言,只要不超过39度,我就已经觉得相当轻松了,那种走路有点小飘飘的感觉,让我觉得挺爽。

一个月之后,忽然有个医生灵光乍现,他觉得可能是我的肺出了问题,邀请我去做了肺镜,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做带“镜”字的检查,这个检查需要给喉咙麻醉,而就是这个麻醉让我在检查之后哭了,趴在病房的窗台上,这两个月来所有的委屈一起爆发。

检查之后我被转去了内科病房,高烧的原因似乎依旧成谜。在这里又呆了一个星期,那位灵光乍现的医生,悄悄找到父亲,建议我们去市内一家传染病医院看看,还给了我们一个电话号码。当天晚上我便被亲戚们上演大营救般火速运离,第二天便住进了那家传染病医院。在这里,医生说我得的是肺结核,我终于知道,我得了和林黛玉一样的毛病。

打了几天的针,持续了两个月的高烧便退去了,只是伤口还是顽强的不肯愈合。而我,挪步前行之时没了飘飘然的感觉,竟还有些失落。这里没有过多的记忆,只是记得父亲把新盖的房子卖了。

在这里又打了一个月针,父亲托人联系了县城的医院,那里的治疗费用要便宜的多。病房在2楼,仍然是三张病床的房间,只安排住了我一个。当天打完针,父母就回去了,其实住院以来,晚上便只有我一个人,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家人陪伴。只是一个人的病房,还是显得过于冷清。我一个人又开始像往常一样腾挪,从走廊的一端,挪到另一端,不记得走廊内是否有灯,只记得我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望着窗外电线杆上的路灯,心情随着灯光下翻飞的蛾虫一起翻腾,“老爸,你这人托的也太彻底了,和着这一层就只有我一个人啊!”

走廊尽头这扇窗留下的记忆还是挺多的,基本每天都会挪来这里站上一站,看着来来往往略显忙碌的人,这份不被打扰的悠闲和孤独变得如此珍贵,或许是从那时起,就开始喜欢上了一个人独处,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阳光下或看看书,或喝喝茶,或只是简单的发发呆。

病情好转后,打针的时间在逐渐缩短,后来基本中午左右就可以结束,一般拔了针,母亲也就离开了,这个时候整个楼层就只有我值守,不用上学,又有闲暇,我觉得这里成了我的天堂。由于生病,父亲也不在关注我的学业,只是偶尔会提醒我不能完全荒废了,而我开始明目张胆的看小说。书都是租来的,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因为母亲离开我便出去闲逛。虽然伤口还是倔强的不肯愈合,可是整日闷在房间里已经不能让我忍受,我必须要出去,即使腿脚依然不灵便,即使走路的姿势就向尿了裤子一样。现在距离这时已经过了快20年,这个习惯仍未改变,不赖床,对我而言,再舒服的床也总是不够亲切;不能整日闷在屋里,即使暴雨的间隙也要出去透个气。

打针时看小说,下午去借书还书,晚上走廊尽头发呆,然后继续看小说。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我从不被打扰,我觉得我的生活从没有这样规律而惬意过。

后来病情稳定了,我被接回了家,从亲戚把我接走我已经有3个多月没有回来过了,那时我觉得这次离家会是我高中毕业前最久的一次,后来才知道,后面还会有一次更久的,一年之后,SARS爆发,我们封校了。在家里的治疗依旧是打针,开始时点滴,后来是屁股针,我印象里这次治疗我打点滴的时间起码持续了4个月,我不知道我手背细细的血管是怎么挺过来的,我不记得了关于他的任何感觉。后面的屁股针确让我印象深刻,每天一针,持续了也有三个月。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屁股被扎成了蜂窝,每个孔洞之间只有薄薄的一层膜与身体连着,走起路来跟着身体上下一颤一颤的。我总担心这些薄膜是否足够牢靠,会不会走着走着啪嗒一下屁股被颠掉了。

再后来伤口终于愈合了,我也不用再打针,而是开始服药。长期的抗生素治疗还有个意外的收获,我的咽炎被治好了,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顽疾都没有再出现过。而关于这段记忆的画面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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