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烧烤店出来,天已经零零星星的下雨了,店里漏出来的光在地上印出一片片的黑影,我们避着黑影在路上慢慢的走,店里老范在结账,大家喝了不少的酒,细细的雨水打在身上恍若无物。
在路口有人提议去KTV,然后所有人看着老范,老范说,要荤的要素的,刚刚的聚餐大家喝得有些大,说起话来舌头已经捋不直。
然后他们就慌张了,好像被看透的孩子或者被误会的情人,紧忙说素的素的。下来酒桌面后对老范都会有些拘谨,在酒桌上怼酒时全然不同,白牛二半杯半杯的灌下肚,于是开始一句一句的吹往事。
但多数听老范来说,从过去航空酒局震全场说到现在总是早起扰清梦的小女儿,从之前在老公司呼风唤雨出生入死到而今的新公司举步维艰前路渺茫,说到感慨处,便邀举杯,化在酒里,结尾又是以年龄梗作为最后的劝酒词:我代表桌上唯一的七零后要怼你们桌上的九零后,最后将杯中的酒清空,之后剩下人或去厕所或去风处吸烟,他晃晃悠悠去结账。
素的素的,老范沉吟好几次后说,金宝城,金宝城能荤能素,好似在他生活十多年的顺义区里中找不到的一家正经的KTV一样。
于是就打车,人多分开打两辆,滴来的车还在路上,一辆警车停在路口,有人在车上上来下去,老范向那边走边说着,车来了上车,正买饮料回来的他们把一瓶绿茶塞在老范手里,并把他勾回来,指着手机上显示的车牌号说马上来了,这个不是。老范盯着手机哼哼。
车到了,老范上车坐副驾上,喘着粗气,对司机说去金宝城,没等司机确定地址便说我指路,你调头往前开,然后侧过头对打另一辆车的他们说,金宝城,金宝城!下面的他们同样迎合着说金宝城见。
车在雨中开的慢些,老范在一旁指路,突然转过头来说,问问他们到哪了,没等问自己又拿出手机打电话去问到哪里了,听到他们说司机不知道具体位置便急着说连金宝城都不知道,在市里的金宝城,然后生气的挂掉电话说,他妈的连金宝城都不知道。
不一会又来电话,他们问金宝城是不是在马坡,他更生气的说在市里,操他妈的司机他要是去马坡,我就办他。挂了电话又说瞎搞。接着继续给车上司机指路。
又一会又转过头来问他们到哪了,听到在路上了,便对后面说就告诉他们我们在金宝城门口了,他们听了一定着急,说完便自己嘿嘿的笑起来。
想起他上次和我们一起回家,也是喝多后指路,然后不停的告诉司机左拐,在小区里转圈,司机停下来说你是不是指错路时,他生气起来,质问司机说,谁让你停下来,给不起你钱怎么地,你真不认识路吗,来看我笑话,再瞎比比我弄你信不信。
进入KTV,被引上二楼,绚烂多彩的灯光、菱角分明的反光瓷砖和陪唱小妹裸露的大腿映着各种光芒,进入中包后老范搭着引导小弟肩说,我们这次哥几个来只是唱歌,不要荤的,你的明白,说得小弟一脸茫然。
点的果盘和小啤酒上来时,他们已经开始唱歌了,从光辉岁月到朋友到水手到父亲,老范全身舞动起来,他肥胖的身体摆动起来,他的声音是多么沧桑,他的感情是多么深沉,唱到筷子兄弟的父亲时,好似眼中喊着泪水,泪水中浸润着他那幼小的女儿。
我的酒逐渐醒了,在歌声中不禁悲从中来,想起大学的KTV的麦霸,全身各个细胞都被感触起来,在嘈杂的包房中我拿着手机想去翻一个好友去与其讲述这种感觉,打开又关上,想不起来任何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感觉到全宇宙的寂寞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
于是起来点了首爱的初体验,又点了首定西,我唱的时候老范已经扭不动了,瘫坐在沙发上,老态从那一刻爬上了脸,他两眼无神,神智涣散了。临走时,他要求再点一首父亲,自己又单独唱了一遍。
他们担心老范回不去家,让我照料,然后在KTV门口分别,他们几个去找住处,我要送他回家,他问他们几个要不要去吃东西,我掏出手机看,已经两点,雨已经停了,路灯照着一个个小水洼,风有些凉意。没人和他一起去吃饭,他说不去的都傻,然后自己钻进了一家六九饺子馆。
店里还有三五个吃饭的人,一脸疲倦的女店员在擦拭柜台,老范趴在台子上问,你们这有什么,店员不抬眼便说都在墙上自己看,他便不耐烦了说,赶紧的,有什么,店员便不搭理他。于是我向之前车上一样一句句的问他。
——范总,咱吃面还是是饺子?——吃面。——鸡蛋面?——要吃肉。——榨菜肉丝?红烧牛肉?青菜肉末?——唔……榨菜肉丝。——还要别的吗?——馄饨。
店员算账后,他抢的去把钱付了,把我伸出递钱的手拽回来。馄饨和面上来了,热腾腾的气翻腾着向上,他拿勺舀起一块馄饨,鼓着呼呼吹气,吹两下便放进嘴里,不多时一碗馄饨吃完,又拿起筷子去挑那面,醉酒的手使不上力,就攥着筷子打转,然后塞入嘴里,我不忍去看,便转过头去看外面,外面大片的黑暗。
他嘴皮秃噜的边吃边说,在这边,你提我的名字,好使。又说,现在公司不景气,大家一起解决就行啊,不能想歪主意,连说几遍后继续吃面,沮丧得很。说话时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都是血丝,皱纹都爬上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