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多梦的午夜,在冷凝的空气中,我梦到了儿时还扎着小辫的自己,也梦到了多日不见得父亲。醒来后不禁想起那时蹦跳着走过的路,跟的全是父亲的脚印。
记忆中,父亲的言语总是在酒后涌出,带着一声声看似胡搅蛮缠的质问,宣泄着平日里不动声色的情绪。每每那个时候,我的不耐烦总是如数的喷向父亲,甚至直到现在,我都还在躲避。连同哥哥们一起,我们避着醉酒后的父亲,像犯了错的孩子避着班主任一样,怕“教训”的话语灌进自己的耳朵里。也许,避着的时候我们都忘了,忘了父亲平日里的沉默。
同大多数男人一样,在子女面前,父亲总显得不善言辞。在家里人谈天说地的时候,父亲总在另一间屋一个人喝着茶,或是转悠着出去,总之不会坐下来同家人们侃侃而谈。这样的父亲我见的久了,也习惯了他同我们的少言寡语,所以出门在外,竟想不起他对我所说过什么话,只是偶尔在梦中,梦到他日渐垂老的身影。
小时候,我也曾骑到父亲的肩头,肆意撒娇,为此哥哥们给他冠上了“惯坏女儿”的“罪名”。绍年易逝,我的性子里多了份果断,少了份言谈,父亲更是寡言。面对日渐成熟的孩子们,他也再没那份精力去同我们嬉笑打闹,也没有精力去与我们自以为成熟的言语进行争论。
父亲做的,只是在饭间饮酒,仿佛酒能听到他的腹语,在他醉了后替他向我们传达。而他,也习惯了与酒,进行推心置腹的对话。
我,正值20多岁的年华,细想从记忆开始的十几个年头,也真的发觉了父亲在渐渐老去。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同母亲一直争吵,我见识到了母亲口中那个脾气大的父亲,如今却是变得鲜少了。有句话这样讲:时间能磨平万物的棱角,使之圆滑,我信了这个道理。
以往对待他们夫妻之间的争吵,像是栽进了黄泥里,焦灼而又无奈。但现在,跟哥哥们却是笑看着他们之间几十多年的“互动”,觉得这才是一对老夫妻该有的小日子。父亲依旧同朋友们聚餐酌酒,母亲除了嘱咐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外,再不言其它。
我读高三时,因为课业紧张选择住校,家里也不再让我知晓课业以外的琐事。每每半个月一次的休息,也只够让我自己补眠,对父母的问候少之又少。记的有一次,父亲候在校门外等着接我回家,一路上只言片语,只问过一句:“学的还跟的上吧?”我随意的答着,却瞥见了父亲双鬓上掩都掩不住的白发,就算看不到正脸,我也能够想象到那日渐堆起皱纹的眉目间,是怎样疲惫的神色……那一刻,我急忙将发酸的眼眶移向窗外,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我的多愁善感。
我只懂了,父亲真的老了,他定像母亲那般有无数的关切,却也只说出几句话,而后又是沉默。我也懂了,父亲同我的对话,只需一顿酒后来传达。
去年的除夕夜,哥哥们不加避讳的言辞和自以为是的理直气壮,让父母默不作声。他们离开后,我光着脚踩着拖鞋,迎着冷风站在父亲一个人燃起的旺火边,压抑着泪水。泪光中,看着父亲单薄的身影在大院的夜色中跺来跺去,无话可说。接着,一场猝不及防的大火燃起了一个除夕夜,我再没心思去对哥哥们做出任何埋怨。
灾祸仿佛将原本的过错都进行了救赎,使我原谅了每一个人。但却也系了一个结,为了父亲那倔强的神色,为了父亲自那晚后接连几天的大醉,为了父亲对传统文化的尊崇,也为了父亲那妥协后无奈的沉默…
无意的彼此伤害后,家,还是我最爱的那个家,依旧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每次我都载着母亲的叮咛和哥哥们的嘱咐离家而去,少不了的还有父亲那沉默的身影。
至此,我渐渐明白了,我习得了父亲那股执拗的倔劲儿,习得了父亲那种从容的态度,也习得了父亲那份豁达的心性。我感谢父亲,从我学习做人做事开始,便牵引着我随了他的脚印,水泥柏油也掩盖不了那时黄土地上脚印的深浅。
他只是一个有脾气的沉默的男人,不着痕迹的圈出了一个保护罩支撑着一个大家。年岁为他添上了泛白的发色,年轮碾过他脸庞的浅纹。有时候,我想让父亲畅饮一通酒,说出自己内心堆积的声音,不论埋怨还是夸奖,都别再吝啬,倾吐到精疲力尽,再舒服的睡去,作一个把酒言欢的美梦…这样,才能够弥补他平日里的缄口不言。
感谢他,感谢他给了我一个其乐融融的家;深爱他,深爱他给了我父爱所有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