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知了呢,我只知道他后十五年。
他有五六十左右,长得很黑,个子不高,骨瘦如柴的。双眼没有光,嘴边上总是带着两撇略有略无的胡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两撇胡子在我印象里就是这样。有时很长有时又消失,导致我小时候都以为胡子是会飞的精灵之类的。
知了人如其名他说起话来就像知了,沙哑又让人厌烦。而且习性也是跟知了一样,只在夏天出没,他总穿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体恤。说好听是蓝白相间,其实早就染上黑乎乎的污渍,整个体恤都是!大概是一直一个人过,知了一点都不在乎体恤脏不脏。还有他喜欢穿短裤,而且一成不变的穿棕色。同样,他的短裤也是脏兮兮的,但跟他的体恤一搭配简直就是一身夏日做旧伪大牌套装。唯一拉低水准的就是他八块钱一双的拖鞋,那种黄玉色的硬塑料拖鞋。我小时候穿过,特别难受,第二年再穿的时候鞋的边角就会断掉,有时候会划到脚,就算幸运的没有断,还是会在每天走路的时候磨的脚脱皮,所以这种鞋对我来说就像被诅咒的小恶魔!它会一点一点吃掉踩在它身上的脚,穿过一次我便对它敬而远之。而知了却是不同,他似乎有一种奇特的能力,让鞋子甘愿被他踩。他的双脚附和他的全身发着暗黑又透红的颜色,与其他颜色不同的是他的脚趾头缝,那是纯黑色的。强忍着脚臭味我细心观察过,是灰,那种粘了好久的灰!为此我觉得这是他不怕拖鞋的力量缘由。搞得我也好长时间想着在脚趾头缝里赞些灰,以便恐吓拖鞋。知了名字的缘由与我想的一样,因为他的嗓子。我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特别用嗓子的工作,或者是吃过特别害嗓子的辣椒。只是从我认识他起,他的嗓子就是含糊不清的。
跟我同龄的孩子总是拿他寻开心,路过他跟前的时候总大叫“知了’知了!”然后伴随知了的怒呵哈哈大笑的逃跑。知了也只是象征性的追一追,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不方便与他们这些小孩子开玩笑,他总是迁就着他们。而我从来没有叫过他“知了”,因为当时的我是十里八村口中的好孩子,一提起我,大人们总是赞不绝口。所以相反的,我一遇到知了便一口大爷大爷的叫。知了也就是这时候笑一笑,嘶哑的对我说“牛子,又去上学阿”或者“牛子,刚放学回来阿”我也冲他哈哈一笑“恩”上一声便屁颠屁颠的冲回家跑。我可不想跟这个众小孩嫌弃的人有过多的交集,毕竟这会让别的孩子对我也存在偏见。不过在没有其他孩子的时候,我还是会接受知了的攀谈的。
后来上小学的时候大家都玩皮筋,最少三个人一起的那种。两个人撑着一个人跳,跳法有基本的加减乘除和复杂的天天向上,当然还有很多跳法不过只是属于小众“高手”才会的。随着每个不出差的跳跃,皮筋会慢慢往上加。最高的时候我们用脖子撑着。跳完过腰的高度就换单脚撑皮筋,这无疑增大难度。可小伙伴中总有一个佼佼者,我小时候的佼佼者却不是我。他也是嫌弃知了的那种小孩,不过却不会对我和知了的来往而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玩伴。他是跳皮筋的高手,或者说他是全能的高手,什么都是他的第一。
那时候农村是没有有线电视的,更别说是电脑手机了。通常周末会自己找些乐子,当时流行一时的跳皮筋运动便成了我们的首选游戏。地点则是知了长出没的十字路口,意料之中的,佼佼者一跳起皮筋就下不来了。他不会出错,就只能任由他给我们两个木桩华丽丽的表演。可能是动作太过优美或者皮筋跟佼佼者的步伐太有吸引力,知了走了过来。他冲着佼佼者问“你这跳的是么?”佼佼者本来就嫌弃他,没好气的说“勾三勾盘三盘”。知了许是耳朵背又不知趣的问“啥?猫又猫狗又狗?”这下我们这群孩子都笑的满地打滚。从此我便可怜起知了来,耳朵背又遭人嫌弃,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于是每次见到知了我都会笑脸相迎,紧接着不慢不慌的叫一声“大爷好”,以便让知了觉得世界还没那么坏。
后来我要上初中了,得去镇上读书。便与知了没了见面的机会,除非爸妈让我出去买东西经过十字路口,才能与知了叙上一叙。每次知了都会问我“牛子,回来了阿?”我也只是应付一声“恩”便急匆匆的走掉。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增长,我觉得没必要对知了多好。我与他非亲非故只是街里邻居,叫了这么多年大爷连块糖都没给过我。索性也就渐渐疏远他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看到西边比我矮一头的毛孩子总是往知了家处跑。听大人说是为了来戏弄知了的,我也时不时听到知了气急败坏的嘶哑怒骂。原来这些小毛孩为了找乐子特地从西边街上跑到知了家屋后。而且装备着洋车,人手一辆!他们拿着石头往知了家的屋顶上扔,并大喊“知了’知了!”不久,知了便气冲冲的从后门跑出来大喊“小熊孩子,找揍!”然后那群孩子便骑上车欢声笑语的撒丫子跑掉。这样持续了一个月左右,那群毛孩子大概是玩疲了。再也没来惹知了,知了便又可以出来在十字路口晒太阳了。
再后来,可能是屋顶被孩子砸烂了,知了盖了新房子。他比以前更黑了,也更瘦了,就像被火烤过的树苗,嫣儿不搭的。有过了四五个月,听大人们说知了得了肺结核,让我们这些孩子不要靠近他。这样,知了就显得更可怜了。连大人都不去跟他说话了,他每天就坐在十字路口的石头上,看着人家的孩子和家人。他的眉头打成了一个结,声音也更沙哑了。最后一次跟他说话是因为我去买东西,他坐在小铺旁边。他问我“牛子阿,买什么阿?”虽然沙哑的厉害,但我还是模糊的听懂了“哦,我买点酱油。”看我不愿跟他多说,知了也识趣的不再说话。
等我读到初三的时候,便再也没见到知了,也再也没听过他沙哑的说“牛子阿”。每次路过十字路口也总觉得少点什么,就这样,知了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听大人说,知了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