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印象老家
01
我是个留守儿童。
爸爸妈妈的故事在村里家喻户晓,虽然没有轰轰烈烈,但这种“爱情至上,白手起家”平凡得老掉牙的故事就是让人无法厌倦和抗拒,因为爱永远是那么美好而又不可或缺。
我大概是少有的知道点故事的90后了,偶尔回老家,还经常有长辈跟我说起爸爸妈妈的种种坎坷,他们的脸上总是欣慰;
儿时的我认为他们年轻时的事迹无聊至极,每回有人抓着我唠嗑,也总是假惺惺应付笑着,心里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开溜,尽惦记着山上那些成熟的果子和打鸟村民腰上挂着的竹篓;亦或是期待有小伙伴能毫不矜持的邀我去玩,最好是在我假装不好意思后强行把我拽走,不得不承认,我是喜欢那种感觉的。
每次回家都要稍微精心打扮,自认为这种精心打扮好像就比他们过得好些似的,伪装得像模像样,骨子里却无比羡慕他们的生活,老老少少其乐融融,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又欲望颇多的我截然不同。他们的欲望很小,一日三餐,自给自足,自得其乐,田里有稻谷和大豆,山上有茶树和柚子林,门前有池塘,池塘里有鱼有鹅,就连院子里都有丰富的青菜和葡萄树,还有那娇滴滴的玫瑰花,院子角落总有一群咯咯叫着的鸡和一个猪圈,一切都是他们亲手一点一滴的劳动成果,一个世外桃源的村子足以他们停留一生,又可以和家人在一起,这样的生活我也是很想要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其他的其实没那么重要;
而我呢,我没有享受过这种天伦之乐的家庭生活,家庭观完全不一样,内心似乎已经病态,而病态往往与自卑形影不离。表面看,我们的家庭很和谐,但这种和谐是极度缺少感情交流和相处的,一年仅仅在过年的那几天,父母才匆匆回家一次,上一辈都有个通病,我的父母也不例外,我还没来得及抱怨的时候,他们往往能放出一堆自己在外面有多苦多累,而我们这代和他们那代的童年比起来是如何如何幸福,为了这个家,他们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等等,一股脑的一把屎一把尿,好像我再不懂事就要遭天谴了一样,一回家他们更热衷于和亲戚们之间的走动,和任何一个亲戚外人说的话都比我多,他们还可以和陌生的邻居聊半天,而在家除了干家务和吃饭的时间,几乎就是睡觉。除了官方的问问成绩,根本没其他情感上的沟通,每回听完他们的洗脑,我的确都很惭愧,是啊,我的爸爸妈妈实在是太辛苦了,暗暗又发誓要懂事要努力学习等等,但当他们离开家又出去奋斗时,我就又像败了的狗一样没了士气,甚至开始怨恨,无论怎样辛苦,你们是在一起的不是吗?明明每次都想了好多话要和他们说,每次都没说,越积越压抑。
后来,我开始写信,什么都写,隔壁的孩子整天吃鼻涕,学校的老师偏心长得好看和有钱的同学,舅娘把肉都夹到自己碗里,我只能吃酸萝卜……直到有一天,舅娘恶狠狠地质问我,我才知道,爸爸妈妈把我的信当笑话一样念给亲戚们听,我再也不愿意写下去了。
当得不到最基础的爱,各种欲望就被无限放大了,能力和欲望不搭调时,痛苦就开始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如今整理起自己的人生时,才发觉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悲,活该活得那么不如意。那种无能又自欺欺人的状态其实是第二种自己不愿承认的虚伪,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特别一点,傲慢又自卑的自以为是,在慢慢成长以后自己能把自己逗笑,讲真,我实在太过平凡。
02
长大成人后,再听见有人夸他们,我就骄傲,以爸妈的爱情为傲,虽然村里越来越多的有钱人,爸妈也从来算不上有钱人,然而他们始终是主角。
毕业已经好几年了,每次回老家,长辈们都要问一遍:
“在哪里读书了啊…..”
“哎呀,都这么高了啊…那时候你还裹尿布哩“
“你爸爸他们还是在广东打工啊…..”
“没得事回来耍啊….”
“哎呀,你爸妈那时候太苦了,两个人不容易,我跟你说嘛……”
他们永远那么不厌其烦,总是重复着上一年说过得话。
村里的长辈总觉得我还是读书娃,接下来依然是止不住的回忆模式,我早已没了厌倦感,只是安静的听着。因为从小没奶奶,爷爷脾气暴躁并不亲近人;爸爸妈妈说在我婴儿时很多人都带过我,谁有空就帮忙带着,也吃过很多婶婶的奶水,还有淘米水和羊奶,所以即便是家乡的老房子倒了,也没特别亲的亲戚,但我还是喜欢回去看看,因为大伙都很有亲切感。
印象最深的是有些同龄朋友的爷爷奶奶,每回都说:“那时候你可吃过谁谁谁的奶哩,谁谁谁也吃过你妈妈的奶哩,你们都算兄弟姐妹的…..”
每回听着都觉得很有情缘,但童年时期的事谁会有印象呢?甚至那些在他们看来可以称作“兄弟姐妹”的同龄人我都叫不出真正的名字。有时候,几个同龄人说起些我们两三岁时候的趣事时,我都一头雾水,真是厉害,他们怎么会记得那样清楚?我连前些年的校园生活都快忘了,没怎么联系的同学名字也快忘了个大概。
依稀忆得,爸爸长大的地方很宁静,周边都是山,那种宁静连布谷鸟在山顶叫时整个村都能听到,布谷鸟欢叫时,村里的老人会麻利的驱赶它们,他们觉得不吉祥 ——不是要下雨就是有人要生病或者过世。
有时候布谷鸟很识相,稍微吓吓就不叫了,有趣的是一些调皮的布谷鸟,老人越骂,它们叫得越欢,顽固的老人就会插着腰,时儿跑时儿指着山顶手舞足蹈的骂,孩子们拿着竹竿跟在老人后面起哄,若老人骂不停布谷鸟,孩子们就嘻嘻哈哈的幸灾乐祸着。不过还好,每回都是老人气喘吁吁又得意洋洋的赢了。
偶尔隔壁山里的村民在忙时会过来帮农,不然村里真是难得有生人。那样偏远的山沟沟气候自然是好的,四面青山环绕,往前翻几座山就能到邻省,往后走些山路也可以出县城,村子不大,都是土墙屋。
03
村中央有一口很大很清澈的老井,厚重的石板把老井包裹成不规则的长方型,中间用青板石做拱桥隔开;上半部分供整个村的饮用,下半部分可以洗菜,最妙的用处是夏天用来泡西瓜和水豆腐;旁边的参天大树张牙舞爪的把树根伸入井里,乱七八糟的树根有点像黑山老妖也像小倩的姥姥。树根以上却慈祥得很,观音娘娘似的。在树根下可以冰冻很多东西,这种冰凉和冰箱是不一样的,在井底泡过的西瓜吃起来像天堂甘露般。
那时候没人家里有冰箱,都是把肉放进封好的竹篮然后冰在井底,可以放上好些天,肉的表面被泡得发白。因为村子偏僻,卖肉的不经常上来。水里的树根奇形怪状黝黑不见底,如果世上真的有水鬼,那它们肯定住在井底的树根丛里;
经常有很奇怪的鱼悠哉的从里面游出来,人一靠近就飚到树根底下去了,嚣张得很。相对而言,我更喜欢老井的中间部分,不深不浅,井底的沙又白又细,周边都是水浸的鹅卵石,鱼虾蟹都躲在里面,娃娃们常在这捉虾蟹吃,生吃小虾和螃蟹腿的事我们经常干。也用碎的铁片烤来吃,只是那样太慢了,大人看到生火也会骂。
闲来没事坐在大石头上,看井水缓慢的在金光闪闪的阳光下流动,如七彩的钻石般折射在细白的沙子上,有时候忍不住赤脚温柔的踏进井底,看七色钻石躺在脚背上、手心里,然后水仙子依依不舍的向我告别经过地下的鹅卵石溪道流进了村里的池塘里。
老井是村的心脏,神圣不容侵犯,井水甘甜清澈,冬暖夏凉,冬天还会飘着一层雾气,仙气缭绕;井里都是些不规则又极其光滑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常年有虾蟹鱼,怪异的鱼,虾是永远长不大的,井水也是永远不会断的;
听老一辈说以前闹过几次干旱,河里和塘里的水都干了,河底都起了裂缝,田里的农作物都焉干了。人和牲口都只能到井里喝水,但无论怎么干旱,老井的水还是一样的,找不到源泉,一个井洞孜孜不倦的冒着溪水,灵气得很,祖祖辈辈都靠这口井才传宗接代到今天,旁边立着一块特别厚重已经看不清字迹的石碑,再不懂事的孩儿和家禽都不会爬上去侵犯她。
老井旁边有一颗需要三个人环手才抱得下的参天大树,裸露的树根包围了半个井,树中间有一个自然形成如王位一样的洞位,这样的位置自然是年长的几个老人坐的。偶尔的,一些调皮的孩子也会上去过把瘾。
树的根部因为整天都有人坐已经被磨得很光滑,她像千手观音一样包容着所有憩息的人,旁边有一圈硕大而又光滑奇特的石头,足以让村里的所有人都坐在这享受微风。
这里就是村民常年喜欢聚集乘凉的好地方。
树叶缓慢的飘着,总有老人在旁边切着土烟丝,把烟丝均匀的抖松,再手工折些软硬适度的纸张———一些小孩做功课的作业本,也有些包装食品的纸,经过老人温柔细心的搓揉折叠都能成为卷烟的好纸,不长不宽恰到好处,在舌头上稍微粘点口水,麻利顺手一卷,一根特别的手工烟就诞生了。每天都有不少村民到井边蹭烟抽,老人也乐意得很,都是自家种的,大家喜欢,他们也得意得很,每次发给在场的村民后,自己再慢悠悠的把烟丝塞到自制的竹杆烟筒里,顺摸着中山装的大口袋里掏出火柴,火花燃起时,旁边几个拿着纸卷烟的老乡都会凑近点个火,一根火柴能点燃好几根烟。然后老人自己心满意足的半躺着深抽一嘴,烟就起了,雾化了所有疲惫的心。
周围时不时会来一些鸡和猪,当家禽快要靠近时,老人总是双手往上一挥故意大声吆喝一声,鸡群并会瞬间一跃而起飞到一米多高然后惊慌而去;这里是村子从早到到晚最热闹的地方,整天都有人来挑水,也总有嘴皮子厉害的人调戏着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欢声笑语,自在得很。劳作后来这里喝口水休息片刻甚是完美,毋容置疑这里也是小孩嬉戏的天堂。
我家离老井有点距离,但我很喜欢去提水,因为那里热闹,家里是寂静的。人们虽然总是喜欢突出自己的优雅和与众不同,但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凡夫俗子大多数都喜爱热闹与嬉戏,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