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绣春刀2》是冲着杨幂去看的,一圈圈黑压压的飞鱼服里,杨幂穿着一袭水蓝色仿佛点亮画面的柔光,柔暖、清亮。张震也是喜欢的,只是看了宣传,对比绣春刀第一部,感觉剧情应无大突破,他也应该不会有更大的发挥。万万没想到,看完以后,想法会那么多。
片头,一场浴血厮杀后,陆文昭对着累累尸骨道:"若想不死在这修罗战场上,咱得换一种活法"。导演也许是想塑造一个哈姆雷特式的悲剧人物,影片一开头,便借陆文昭的口,把我们拉到"生存还是毁灭"的哲学问题面前。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他们扫个干净,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加高尚?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
哈姆雷特这段自白与陆文昭的人生轨迹特别契合,在当时"魏阉专权、扰乱朝纲"的高压环境下,尽忠于信王的陆文昭属于新兴"革命派"力量,他比沈炼激进,甚至主导了许多人的生命轨迹,包括沈炼的前半生。
看他为了讨好魏忠贤,甘愿匍伏其脚边,做魏忠贤脚下一条狗也在所不惜,而一转身,满目精光、隐忍;后来又屡次施救沈炼,透过北斋线索隐隐透露出他胸怀天下、扫除乱党的雄心壮志,城府、手段和心胸在前半段高调吊打沈炼,若不是张震颜值、气场、身段摆在那里,而且主线都围绕着沈炼走,几乎让人觉得绣春刀2是在走双男主路线。
然而在影片的后半段,陆文昭的角色塑造并不成功,浪费了前半段的铺垫和酝酿。编导的剧情设定,信王指使陆文昭、郭真等谋害兄长,谋害未遂后,未免事情败露,遂将经办郭真杀人灭口,随后,为得天下牺牲亲信的逻辑贯穿整部电影。为王者覆手风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我们懂,可是治国平天下的大政治家做事瞻前不顾后,动不动就要把亲信搞死才能保住自己,这样的逻辑实在站不住脚。生生把陆文昭的格局写小了,也小看了信王(即日后的崇祯帝朱由检)。
再观沈炼的活法,他的思路明显没有陆文昭那么清晰,他受到陆文昭影响的那七年时间,也仅仅是他的生存本能,没有高端的理想,也不是我们惯见的脸谱化、高大上的主角形象,是活命为本能,是明哲保身、善恶难辨。所以他也仅仅混到百户,他和郭真皆与陆文昭是生死之交,郭真真正参与了陆文昭的活法,直到死在这活法上,沈炼却被瞒得严严实实。不是陆文昭不会用人,而是沈炼没这个心,从沈炼看北斋的画就能看得出来,一幅公鸡啄蟋蟀的图,他更欣赏在公鸡嘴下奋力逃生的蟋蟀,他不想做公鸡,他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趣味。
像陆文昭那样活法的人很多,不管是追逐名利,还是追求远大的理想,陆文昭们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仿佛不这样做,就活得不够师出有名。
而沈炼的活法却很难做到,排除掉编剧的逻辑bug,他的行为几乎都出自本能:
爱北斋的画,那是他生活的方式和态度,就像他家中养的那条小狗,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心追求和维护,超出范围的,恕不奉陪。
追堵殷澄导致他自杀,是沈炼的本能反应:以他的力量已经保不住殷澄,放过他等于全军覆没,追回来再说。
面对北斋女神似乎"双重标准"严重,深究起来,从踏入北斋私宅到错手杀死凌云恺,与其说是沈炼英雄气爆发,不如说是沈炼求生本能和男性正义本能错综交集导致的结果。
于是乎,沈炼和陆文昭的两种活法形成了非常有趣的对比。陆文昭清醒地寻找理想,过程中忍受着非人的羞辱和棋子的命运,而棋子命运是在死前最后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从这点看他又是非清醒状态的。沈炼碌碌无为,看似浑浑噩噩,可他深谙庄子"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道理,听命于内心是他的生存之道。
又譬如英国哲学家克尔凯郭尔说过的一段话:人生就像一个酒醉的农夫驾着马车回家,表面上是农夫在驾驶,其实是老马拖着农夫。因为农夫喝醉了,而老马识途,所以农夫仍能到家。许多人的人生都在迎合世俗的潮流,却没有按自己的真实意愿选择路径,正像那个酒醉的农夫,虽然终究会有归宿,但实质是被外界牵着鼻子。
陆文昭就是那酒醉驾车的农夫,一开始的路也许他是清醒的,走到后来,他被灌了名为信王的迷魂汤而不自知。沈炼恰似善驾的老马,看似受人驱使,实则路自在心中。
沈炼和陆文昭的最后一战被诸多影评人评价为刻意惨烈,对陆文昭来说,这个死法非常矫情,你自己都对着信王说:为了天下必须狠下心来斩草除根,怎么斩到自己身上却想不明白呢?如果他真的不明白,那就刚好印证了他的不清醒状态,他的死是摧毁了理想的最后垂死送命,可怜可笑,活得不清醒,最后清醒了却也失去了信仰,那是真正的死去,如尼采言:"上帝已死,死后才知道上帝的存在"。
那一战对沈炼而言,除了斩断桥绳的情景让人恍惚有点出戏到泰坦尼克号里以外,对沈炼形象塑造是加分的。沈炼在那一战获得新生,赢得信仰。他一开始没有信仰,他不断通过反抗表达自己的存在感,北斋是他寻找的信仰之一,他找寻真相的过程,即是他找寻自身存在的过程,最后我们也终于明白了,原来沈炼的信仰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