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搬到城里后,为了生活下去,我妈也急需找份工作增加收入,通过求爷爷告奶奶,这才去了我爸工作的酒厂上班。
我妈上班后,我平时上学,每逢周末就跟着我爸或者我妈去上班。因为我妈才刚上班,所以我先跟我爸去上班。
加工白酒有很多工序。我爸先是在选料车间。说是车间,只有一间房,房子里只有一台机器,车间里只有我爸一个人。我爸的工作就是将棒子粒儿倒入一台筛选机器,然后看着入料口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很大的吸铁石,棒子粒儿在机器的震动下颤抖着缓缓流进机器里面,如果里面有铁钉或者其他杂质,就会被大吸铁石吸住,这时候就要把这些杂物捡出来。同时,另一只手还要不停地在入料口拨动粮食,以便它们均匀的平缓地进入机器。
我爸戴着一个特殊的帽子,帽子有很长的披肩,可以遮住口鼻,挡住灰尘,只露出眼睛。他一整天都站在机器旁专注地工作,一袋粮食快加工完了,就要走到车间的另一头,从山一样高的粮食堆上搬下一麻袋,扛到机器旁,将粮食倒入机器。就这样如此反复,不断重复简单繁重又枯燥的动作。
我跟在我爸身边,看着他干活,他盯着吸铁石,我也盯着吸铁石;他用手拨动粮食,我就看着他拨动粮食;他扛麻袋,我就将视线转向他扛麻袋的身影。一整天下来,我爸的帽子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白粉末,眉毛和睫毛都成了白的。我爸很瘦,那满满的一麻袋棒子粒儿将近二百斤,他每天要扛上百袋,加工上万斤粮食。一个人,在机器轰鸣的厂房里,孤独的劳动着。
有的时候我爸上夜班,冬天太冷,在没有门窗的透风的车间里,我扛不住寒冷和困意,我爸就把我放在一个工人们暂时休息的小屋里。小屋很小,四周靠墙一圈板凳,还有一面是用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铺,可以躺下休息。屋里坐满了休息的工人,大家围着中间熊熊燃烧的铁炉子,聊着天,在炉盖上烤棒粒儿吃。进入小屋,暖气扑面而来,被冻得窒息的身体忽然得救了,慢慢苏醒过来。我坐了一会,吃了几颗烤熟的棒子粒儿,扛不住困意,倒在板凳上睡着了,直到我爸下班顶着一身寒气把我叫醒,我爸再顶着寒风,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带我回家。
后来,我爸调到了生产车间,就是直接制造白酒的车间,我觉得那才像是真正的工厂车间。车间很高很大,大到站在车间的中间向两头看,竟然觉得人很遥远很渺小。车间里有一排直径两米的地锅,是用来蒸馏的,工人们一年四季都光着膀子劳动。进入车间,就被弥漫的蒸汽和醇厚的酒香笼罩,这味道很熟悉,原来这就是我爸身上的味道。
我爸的工作就是围绕着那口大地锅,拌料、入料、蒸馏。那些制酒的材料我看着就像是稻谷的壳子,我爸他们要将这些材料盛入大锅,盖上盖子,蒸。蒸到一定时间,就用铁锨将料铲出来,拌入一些材料,将拌好的料装入大锅,再蒸。每次蒸料的时候,我爸他们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他们坐在靠墙的砖头上,说着话,不时拿起茶缸儿抿一口酒。然后,不知怎么就听见说“好了!”我爸他们起身,每人手里拿着一个茶缸儿,走到地锅旁,拧开一个小龙头,有透明的液体流了出来。每人接一点,抿一点,砸吧着嘴,歪着头品尝着,谈论着,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似乎快意又得意。
那时候,提起在酒厂工作,总会引来羡慕的眼光,别人都说“哎呀,那感情好,天天有好酒喝!”
都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然而,这成了精的粮食并没有真的让人们快意起来,每天不知道有几家因为喝酒引来家庭战争,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喝酒晕了头脑干出不法勾当,又有多少人因为喝酒坏了身体甚至丧了生命。
我爸也吃了“粮食精”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