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女人优雅地点起一支烟，却生猛异常地大口大口吸起来。烟雾笼罩下的她忽然邪魅一笑，在浓重的烟熏妆衬托下，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诡异。

男人轻描淡写瞥了女人一眼，没有说话。

“你相信阴魂不散吗？”女人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身子微微颤抖着。

男人似乎很不耐烦地摇着头，依然没有说话。

“你知道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折磨的痛苦吗？”女人随手把烟头丢在地上，再用高跟鞋狠狠踩了几下。

然后，她缓缓走向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跪倒在男人面前。

“救救我！”女人大声喊到，膝盖咯咯作响，可她的脸上却毫无痛苦的表情。

“对不起，请不要这样！”男人终于还是发话了，他的声音浑厚铿锵，脸上毫无波澜。

“我受够了！救救我！求你了……”女人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冲花了妆容，脸上顿时五颜六色梨花带雨，却比刚才显得可爱多了。

“好了，冷静一下。”男人扶起女人，让她坐到自己对面的沙发上。

“老实告诉我，现在的你，是真实的你自己吗？”男人把双手轻松搭在女人的双肩之上。

“呃……”女人仿佛哑巴了，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放心，现在我们是在梦里，你无须伪装任何事情，因为这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的，我只是一个幻象，等你醒来之后什么也不会记得的。而且，只有当你完全袒露真实的自己，我才能帮你，懂了吗？”男人死死盯着女人的眼睛说到。

“好吧，我都听你的。”说话间，年轻女人消失不见了，瞬间变成一个佝偻着背、满头白发的老年男子。

“这就对了嘛。所以，你已经知道将要付出的代价了吧？你确定你愿意吗？”

“嗯！我愿意！”老人狠狠点头。

“好，那我们开始吧！来吧！”

2、

“老头子，你可算醒啦！”医院病床前，一位面容憔悴的老妇人喜极而泣。

“老头子？难道我叫老头子吗？那你，又是谁？”病床上刚刚醒来的老人，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泪水涟涟的妇人。

“我？我是你老伴啊！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吗？哎！也罢，活着就好。”妇人一声叹息，擦了擦眼泪自言自语到。

“你？是我老伴？老伴是什么？我在哪？我这是在干吗？”老男人人半信半疑，怯生生地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

“唉，算了，可怜的老头子，我去找医生，告诉他们你醒了，你好好待着，别乱动啊。”

呆呆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他努力试图回忆起刚才以及过往的片段场景，可除了换来脑壳生疼之外，一无所获。

一幕幕残碎的画面，灰色、黑色、红色、绿色各种色彩，下雨声、撞击声、捶打声、落水声各种嘈杂声响，在脑海中不断缠绕闪回，却始终拼凑不成一张完整的图片。

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一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正傻乎乎地冲着他微笑起来。

“你怎么？怎么拾掇的这么干净？头发呢？胡子呢？”他一见到小伙子，竟然不自觉地就发问起来。

“嘿嘿，别问了，谢谢叔，我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小伙子居然羞涩起来，低着头也不知道傻乐什么。

“叔？谁是你叔？你是谁啊？”他满脑袋都是疑问。

“嘿嘿，我得走了，谢谢叔，我们还会见面的，再见。”小伙子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病房。

“等等，别走啊。”他下意识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下半身一点也用不上力。于是，他大声呼喊起来，“腿！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这时，老妇人带着医生闻声走了进来，赶忙一把将他按在床上，“别乱动，老头子，你才刚刚醒过来，快让医生好好帮你看看。”

“快拦住那个小伙子，我还有话要问他？快啊！”眼看着小伙子就要走出病房了，他手指着病房门口，更加紧张地喊到。

“哪有什么小伙子？没人啊！”老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指向的一片空气。

“什么？没人？人呢？”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果然发现那个小伙子早已没了踪影。他想再说什么，却发现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中风引起的智力障碍，可能会导致幻视幻听等一系列状况。”医生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气定神闲地旁观着，似乎早已看穿了这一切。

“可医生，他以前也这样神神叨叨过啊。那，他这个以后还能好吗？”老伴沉痛地低声问到。

“呃，不好说，看运气吧。也许明天就好，也许……对了，快叫你儿子过来续费吧，医药费应该快用完了。”胖医生说到一半闭了嘴，很熟练地转移了话题。

3、

“那是什么？”他坐在轮椅上，指着前方一个绿色圆滚滚的东西。

“那是邮筒啊，用来寄信的。”帮他推着轮椅的老伴回答到。

“噢，我好像听过见过这个东西。”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

“是吗？太好了！老头子，你终于想起来了啊！可不是嘛，那天就是邮局的人来咱家盘问邮筒下落的时候，你才突然发病的。”老伴激动不已，在一阵自说自话之后，连忙蹲下来凑到他面前追问，“快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听过，在哪见到过的？”

“水里，很多很多，很大很大的水里。”他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

“水里？什么水里？老头子，你又犯糊涂了吧？唉！我还以为你要好起来了呢。”老伴一声叹息，看着他空洞无物的眼神，心酸不已，瞅着就要哭出声来了。

“嘿，叔，咱婶子怎么还哭了呢？你咋也不哄哄她？”医院病房里的那个小伙子，突然又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是那天一样的傻傻笑着。

“你？你怎么又来了？你到底是谁啊？”他面对着面前的空气突然说起话来，把老伴吓了一跳。

“老头子，你又在跟谁说话？你看到了什么？”老伴连连追问，他却置若罔闻。

“滴滴”，不远处响起汽车喇叭声。他依然直直看着前方的小伙子，目不斜视。老伴却回头看见儿子在家里那辆破旧的灰色面包车里，朝着他们鸣笛挥手。

“亮啊，你回来了啊，打到鱼了没？”老伴一边独自走向儿子的车，一边冲着儿子问到。

“娘，今天我可不光打到鱼了，还搞到一个硬家伙。快看这是啥。”

儿子小亮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老伴看见里面除了一筐活蹦乱跳的鱼之外，还有一个绿色圆滚滚的铁家伙。

“邮筒？这是哪来的啊？”

“当然是河里打鱼打上来的啊，哈哈。”

“要这玩意有啥用？对了，这怕就是邮局上次要找的走丢了的邮筒吧？是不是得还给人家啊？”

“估计是吧，不过我看他们肯定不会再要了，你看村头那不是都装上新的了吗？这玩意老沉了，当废铁卖了估计也能值点钱吧。”

“行吧，你看着办，我这带你爹遛弯呢，你快点回去照顾儿媳妇，她肚子都那么大了，你还这天天不着家的，心真大啊。”

“好嘞，我今天这不就回来的挺早嘛。”

“去吧，我一会就回来做晚饭。”

4、

老伴叮嘱完儿子，赶紧走回老头子的轮椅位置。却远远看见老头子对着空气挥舞双手，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得看的听的呆了半天不敢出声。

“叔啊，你咋不能动了呢？前些日子不是还能开车吗？对了，就是那辆车，灰色的面包车。”他面前的小伙子指着儿子小亮开的那辆破面包问到。

“我不知道，别问我这些，我只想知道你是谁？干嘛总来找我？”他还在继续反复追问这几个问题。

“我是村里的陈疯子啊，叔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咋就瘸了又傻了呢？”

“陈疯子？我不认识你！！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嘿嘿，我是来谢谢你的啊，多亏了那天晚上你又开车撞我，又用铁家伙砸我，我才能成现在这样啊。”

“什么？我撞你砸你？”

“是啊，你不记得了啊？那天下着好大的雨，我夜里好饿好饿，就去老孙家找了点吃的，却被他们家五口人赶得好远。我正在雨里跑着呢，突然就被你开车撞了，好疼好疼啊。”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叫啊我的腿我的腿，后来你就下车了，搬起一个铁家伙就砸我脑袋。哈哈，对了，就是这个家伙。”陈疯子指了指前方新装上的油漆未干的邮筒。

“不！不可能！”他疯狂舞动双手，拼命否认着。

“哪能骗你呢，叔，你看看，我这脑壳上还有好多包没消呢，是不是？”陈疯子说着，就要凑过来掀开头发让他看头上的包。

“别过来！我不看！我不看！”他一边拒绝，一边闭上眼睛努力往后仰着身子，试图躲避着陈疯子的靠近，眼看轮椅就要倒了，却被反应过来的老伴一把从后方推了起来。

“老头子？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这么可怕的吗？”

“你自己看啊，他就在我前面。”他依然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根本没有人啊，更没有什么东西。不信，你自己睁开眼看看啊。”

“陈疯子，陈疯子啊！”

“啊？！你居然还记得他？他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你都记得？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陈疯子，陈疯子啊！他人呢？哪去了？”他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睁开了眼睛，却发现陈疯子早就没了影子，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正死死看着他。

“唉，看来是真的没救了……”老伴又开始啜泣起来。

5、

“叔，我要走了，这次我是专程来告别的。谢谢你让我享受了这短暂却又快乐的时光，虽说当时被撞的时候有点痛，可被你砸到脑袋之后就好多了，从那以后我就进入了一个美好的新世界，我很快乐，没有疼痛，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有吃的喝的穿的，想去哪就去哪，我甚至看到了老神仙。好了，我得走了。老神仙说了，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希望如此吧。再见了，叔。”

某一天，在一片漆黑的夜里，他惊恐地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陈疯子慢慢走到身前，深深对自己鞠了一个躬。

他想喊想叫，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怎么用力，嗓子都不能再发出半点声音了。

6、

七月，大雨倾盆而下。

持续半个月的雨水不断，让河水开始翻涌上来。

一具腐败不堪的尸体浮上水面，脑袋残缺不全，似乎像是没了头颅一般骇人。

一个漩涡接着一个漩涡袭过来，掀起又一阵惊涛巨浪，把尸体重新卷入洪流，随着滚滚水流继续漂流而下。

7、

又是一个瓢泼大雨的不眠之夜，他依然习惯在一片漆黑里睁大着双眼，警惕地倾听着什么。

“老头子，你当爷爷啦！”老伴从风雨里归来，带着久违的笑声推门而入，顺手打开了灯。

突然的光亮让他极不适应，赶紧用双手挡起了眼睛。

“嗨，老头子，咋还不好意思了呢，快看啊，这是咱们的大孙子哦。”一阵刺耳的啼哭猛然响起，又渐渐停歇，让他不禁慢慢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他看见一个熟睡中的婴儿胖嘟嘟的小脸，额头上赫然有一个明显的鼓起来的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