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夜晚太过于沉寂,以至于连风都只是懒懒地略过树梢,悄无声息。街头上行人渐稀,男人开着出租车行驶在路上,凉风透过车窗吹了进来,滑过男人略显疲惫的脸庞。
他有点困了,本想早点回家休息,可是对讲机又传来机场有人叫车的信息,他本不打算去的,但是想想还是去了,跑完这趟就回家,他给自己说。
快到候机楼的时候,他远远的他就看见了他的乘客,是一位女士,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向他来的方向张望。女士戴着一顶粉色的大檐帽子,脸恰到好处地隐藏在灯影下,一身职业装束,身材高挑匀称,气质不凡。
他把车停在她身边,下车接过客人的行李放到车子后箱,女士上了车,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
“您去哪儿?”
“香榭丽大酒店,司机,我睡会,到了叫醒我,谢谢。”
女士说完这句话,就摘下帽子,把头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他启动汽车驶离机场,他向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窗外的灯光正好略过她的脸,他的心猛突然一阵悸动。
不可能,他心里对自己说,一定是认错人了,他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心里反复的搜寻记忆里她的特征,最终确认,没有认错,就是她。
她应该已经熟睡,头微微后仰,脸上的轮廓他再熟悉不过了,不管过去多少年,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
算起来足有二十年了吧,她皮肤保养的很好,看上去比她同龄人年轻很多,但如果仔细看,她眼角还是有了一些细密的鱼尾纹,还有略显松弛的皮肤,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他稳了稳神,调整了一下呼吸,思绪不禁回到了那年夏天,大概是一九九七年吧。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他记得她那天穿了件浅绿色连衣裙,乌黑飘逸的卷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白皙的脸上淡淡的化了妆,她的个子很高,身材窈窕挺拔,她接过他送的鲜花,脸上拂过一丝绯红,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约会的那天,他们一起去吃了饭,又看了场电影,然后顺着马路走了有多远也不记得了,说了很多的话,她一直在听他讲自己的故事,从幼儿园讲到高中毕业,又讲到部队里,她被逗的哈哈大笑,眼睛眯起来就像弯弯的月亮。还有露出来雪白的牙齿,都让他心动不已。
他们一直走到夜深人静,累的实在走不动了这才打了车送她回家,在她家的楼下,他轻轻的吻了她,他是第一次亲吻一个女生,笨拙而又紧张,甚至不知道双手该怎么摆放。她的嘴唇是那么的柔软,淡淡的甜香和温热的气息像一股电流直冲他的脑门,他觉得一阵眩晕,几乎快要站立不稳了。
她微笑着和他挥手道别,转身上楼的时刻,飘逸的长裙在月光下就像一个仙女,他呆愣在那里,第一次体会到恋爱的滋味原来是如此的美妙。
他又忍不住的从后视镜里看她了一眼,她依然在熟睡,车子刚才颠簸了一下,但也没惊醒她,二十多年了,他多少次梦见她,她的样子都是模糊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清晰,他一时间两眼竟有些潮湿。
他俩是在一场校园舞会上认识的,就在那次舞会上他们相识了,在众多的女孩当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壮起胆子,走过去邀请她跳舞,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了,那时他刚从部队复员,几年的军营生活让他意气风发,帅气的脸庞和高大匀称的身材吸引了众多女孩的目光,那天晚上,他们是舞场里最耀眼的一道风景,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都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美的时刻。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他减慢了车速,虽说已经是深夜了,但难保不会有一些莽撞的司机冲出来。
对了,就是这个十字路口,他突然地想起来,记忆闸门一旦打开,过去的事情就呼的一下全部涌了出来,他兴奋的真想转过身去,把她拉起来,对着她说,“你看,就是这里,你还记得吗?”
那个拐角的地方,以前有间小店,里面的鸡丝馄饨是她最爱吃的,那时候,他们经常来这家小店吃馄饨,这家的馄饨做的真好,薄且透明的皮包裹着肉馅,一口咬下去,肉馅又香又有弹性,汤里通常会撒一层切的细碎的小葱花,只要看上一眼就让人充满了食欲。
小店的馄饨通常会搭配一两样小菜,她最爱吃酸辣黄瓜条,他想起那酸酸辣辣的黄瓜条就想流口水。是啊,好多年都没来这里吃过了,他都忘了这家小店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男人想到这,忍不住的有点鼻子发酸,原以为早就遗忘的那些事,居然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原来自己并没有忘记,只不过是选择性的不再想起。
天气渐凉,转眼冬天快到了,渐渐的他发现她越来越多的愁容,即使跟他在一起,也没有了往日开心的笑脸,她时常望着远处发呆,他心里隐约的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她不说,他也不愿多问。
终于有一天,她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她告诉他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培训,要一周时间才能回来,让他好好在家等他。
等到一周没见人回来,他跑到她单位,单位人告诉他,哪有什么培训,一周前她就辞职了!他呆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他跑到她家里,房间也已经人去楼空了,他彻底傻了,疯了一样满世界找她,找遍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但都是没有结果。
他无法相信这一切,她彻底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很懊恼自己,跟她相恋了一年多,她的家庭情况竟然一无所知,只知道她的家在北京,在这里读书。
他日夜思念着她,甚至出现了幻听,经常会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她回来了,兴奋的从床上蹦起去开门,却发现根本没有人。
一个月以后,他收到她的来信,信的内容并不长,告诉他她回到了北京,一切安好,感谢他这一年来的陪伴,只是这次必须得分开了。
之所以她采用这种方式,是因为不想忍受离别的痛苦,最后信中请他一定忘了自己,也请忘掉这段感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看完后默默地把信撕得粉碎,他恨她不该如此绝情,也恨自己无法释怀,过去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如今梦醒了,大家各奔前程。
是啊,也没什么不好,一转眼,这不都过去了吗,男人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半年多,终于从失恋的阴霾中走了出来,他开始投入忙碌的工作,忙起来了自然也就忘记了一切。
就这样,又过去了好几年,那段感情的伤也逐渐平复,也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的结局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男人又遇见了一个女孩,就是他现在的妻子,她的出现又让男人心里重新燃起了对爱情的渴望,对于上一段感情,他心里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有一次,他和未婚妻在街上还遇见了一个跟她很像的女孩,他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就想起了她,心里泛起一阵伤感,可也就是那么一瞬,他就迅速调整好了自己,毕竟眼下能把握住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再后来,他们结婚生子,平淡的日子像水一样静静地流淌。如今,孩子已经上了初中,妻子工作也还不错,他从原单位下岗,自己经营起了出租车,虽然辛苦,但至少收入稳定,维系一个三口之家是足够了。
2、
其实男人想错了,女人根本没有睡着,在机场接到她的那一刻,她就认出了他,时间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它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让一件东西永远地定格在某一刻,就像男人的样子,过去了这么多年,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下车替她拿行李,开车门,他的身影她都再熟悉不过了,二十年的光阴,再见时也不过就是那一瞬间的事,他比以前胖了,多了一些岁月的沧桑,头发也稀疏了许多。
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这个场景来的太突然,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还好他并没有认出来她,这样最好,何必多此一举呢。
上了车,她索性装着睡觉,避免万一出现的尴尬。可毕竟是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就算车窗外闪过的灯光,也能开启她回忆的闸门,刚才那个小十字路口,她怎么能忘记,虽然只是微微睁开眼睛瞟了一下,但也让她心里激荡了很久。
她也忘不了那家小店,更忘不了他们共同拥有的那些回忆,记忆中的味道,还有他带给她的温暖,都随着她踏进这座城市开始,慢慢升腾慢慢的占据了她的全部。
她在这座城市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她的大学时代,还有同学,朋友以及她的初恋。
那年说好的一毕业就在父亲的安排下出国进修,可是所有的这一切在那个夜晚就都改变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看见他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过完了。
父亲一再催促她赶紧回来,出国的手续都已经办好,时间却一推再推,当父亲得知一切以后,他的态度是斩钉截铁的,让她必须马上切断这份不切实际的感情,否则不光会伤害到他们自己,更会危及到她乃至她们家庭的未来。
可是她始终无法割舍,她心里很清楚,他们两个的家庭隔着永远不能逾越的距离。分手只是早晚的问题,她当时非常犹豫,但不管怎么说,和他在一起她觉得那是她人生最快乐和幸福的一段日子。
可是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安排,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说这样也是她最好的未来,可是,该怎么来告诉他呢,她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中。
最后她做出了决定,既然无法面对,就干脆不要面对,直接让自己彻底的消失也许就是最好的方式。
那天她告诉他明天要出差培训,至少要一周时间,听着他临别前的唠唠叨叨,她的心痛到了极点,但又不得不强装笑脸,那天他转身走后,她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她第一次尝到了生离别的滋味,如此的刻骨铭心。
后来她还是给他写了封信,虽然信中语气冷漠,可她是含着泪水写完的,她只是想不让他那么痛苦,好尽快的忘记这段感情开始新的生活。
紧接着她出国留学,在国外的几年里自己却一直没能走出阴影,以至于差点患上抑郁症,因为她无法原谅自己,她觉得自己永远亏欠了别人一件东西一样,始终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
回国以后,她依然放不下这份亏欠,她瞒着家人,偷偷的飞回这座城市,她不是为了再见他,只是为了了却自己的心愿,想再故地重游一次,看看她曾经爱过地方。
那一次,她在这座城市待了三天,去了她的学校,她的单位,也去过了他们所有一起走过的地方,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纪念自己的初恋。
可谁知道就在最后一天,她竟然和他不期而遇,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走在街上。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他们当时的样子,她正在发愣,突然感觉他往这边看了一眼,吓得她赶紧低下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她心里很紧张,生怕被他认出来,直到走出去好远,才敢偷偷回头看了一下,发现他们已经走远这才放下心来。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就豁然开朗了,她亲眼看到了他有了新的恋人,她由衷的替他高兴,如果不能拥有对方,那就祝他永远幸福吧。
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心结,那天回去的路上,她觉得天空特别的蓝,心情格外的轻松,她决定了,她也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又过了几年,她也结婚了,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时间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也是家族企业的管理者,这次是因公来这座城市出差,不巧去机场接她的车子在路上出了问题,所以临时叫车,就与他再度重逢了。
3、
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已经戴好帽子,宽大的帽檐又一次遮挡住了眼睛。
他必须要下车去替她取行李,那时候,她一定能认出来我,他心里想,可是,就算彼此相认了,又能说什么呢,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美好的往事也只能是回忆了。
想到这里他也就坦然了,他像刚才一样,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又绕到后备箱取出行李交给她,她礼貌的说了句“谢谢”,他点点头,接过车费也说了句“再见”然后转身上车。
车子缓缓地驶出酒店,消失在夜色里。她站在门廊下,目送着他的车子离去,蓦然转身,向门厅内走去。
夜深人静的道路两旁,种着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在暗夜里把金星悄悄地挂满枝头,微风下送来阵阵花香,浓郁悠远,弥漫着车厢内外,男人的车子顺着回家的路不紧不慢地开着,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回忆里不能自拔。
一切来的太突然,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啊,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未必就能认出来他,这么多年自己变化了太多。看她淡漠的样子,一定是没有认出来,是自己太多心了,不过尽管如此,这么多年以后还能再见她一面,也算是知足了。
夜太静,只有窗外吹进呼呼的风声,他习惯性地打开收音机,午夜TAXI这档节目一直深受夜班司机们的欢迎,他也会经常听,快到家的时候,只听主持人说到
“有位佚名的女士,点播一首周华健的老歌”最真的梦“送给刚才从机场接她的哥师傅,感谢刚才您的一路陪伴,也感谢那年夏天我们一起走过的爱情,过去不代表遗忘,我会把那份真挚的感情永远记住,祝福您一生平安,幸福快乐~~~
他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原来她还记得自己,他心里升起一股暖流,窗外深邃的夜空里繁星点点,月光一如既往的清朗柔和,那些逝去的往事就像这夜里的微风,轻轻拂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情不自禁地低声说
”谢谢~谢谢,你也是,你也一定要幸福,一定要~~~~
广播里乐曲响起,歌声悠扬地盘旋在整个城市的上空,
今夜微风轻送
把我的心吹动
多少尘封的往日情
重回到我心中
往事随风飘送
把我的心刺痛
你是那美梦难忘记
深藏在记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