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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越来越长,天气越来越热。换往年,越冬就把个大剪刀咔嚓了,但今年没成。大概是遭了那病,春节前后近一个月都二昏二昏,手脚无力。偶尔挣扎,只为吃点喝点,苟延残喘。后来慢慢出门逛荡了,又为半斗米滴溜溜儿转。头发长的事好像搁下了,但不容忽视:先兔子尾巴,再马尾,再挽起来,又辫好挽起来……每天早上都泼烦嘀咕,又分身乏术,无可奈何。捱到现在,大太阳大雨轮番上阵,开始细细喘气儿了,突然觉得这长毛不处理不行。热,太热了,比胖得遭不住的、头发比我还长的都热。因为他们一直说热,而我今年特别热,那一定是毛发的问题。
老妈搬来了半年的收成,还嫌冰箱太空,嚷嚷去赶场。我必然做搬运,兼职保驾护航。鹰嘴桃、山梨、江安李、玫瑰香可以大买特买,其他的就不关心了。她唾沫横飞地讲价,小贩唾沫横飞地还价,我无所事事。一个方脸大眼睛的女人走过来:“头发多长了?”
我愣了愣:“有点长,很烦。”
“是呀,天气好热,特别烦。卖了吧!”
啥?卖?卖了就是钱呢,还剪个凉快轻松。我喜出望外,说话可能有点结巴,因为我一激动就结巴,只好使劲点头。
女人带我走到马路对面的花坛边,她站上去,掏出剪刀。我好像能说话了:“要弄多久?”
“几分钟。”
我放心了,乖乖站好。她叨咕:“要剪漂亮,配得上你……”那张嘴,跑了一火车漂亮话。我啥人?啥恭维没见过?那伎俩实在搞笑,但也懒得拆穿。嘴上甜蜜蜜,手上不闲着,我能感觉到那剪刀贴着头皮咔咔的冷硬。她一定心虚得习以为常了;我波澜不惊地站着,没有阻止,心里平静得出奇,眼前像有无数如丝烦恼在飘散。它们都是丝丝缕缕的毛发,拼力飏去空中,终又无可奈何落下。落了一地,只有我看得见:我都不屑踩一踩它们,便抽身离去。
我真想走了,她说马上就好。她问:“你年年都剪来丢了吗?”
我说:“是的。”
她肉疼:“太可惜了,那是多少钱哪!”
我也想可惜,可总是心思飘忽,没法认真,活像我不需要钱似的。她乱砍滥伐得很尽兴,最外圈几绺毛发里面,都是寸草不生的无情攫取。我不止秃过一次,哪里在乎这次?我自己剪的时候,外圈都不留。她念叨的钱诱惑着我,却明显跟我无关:她扫了100块给老妈。老妈懵了:“啥钱?”
“我卖头发了。”
老妈大惊失色,拈着硕果仅存那几根毛,浑身发抖:“你你你个背时砍脑阔的呀,你明天啷个出门见人?哎呀,路过的人都在看你,丢死个先人板板了……”
我嬉皮笑脸:“再说!再说就剃光了!”
可怜的老太婆左一包右一包,动弹不得,自然拿我没办法。重重地把采购物塞进车厢,狠狠地絮叨:“买买买,买恁多吃了长个怪物!没有心肺的东西!我得回家了,懒得管你。多看你这丑八怪一眼都少活十年……”
不还嘴,不是因为觉得理亏。我确实自私了:人都爱美的,大概容不得半秃不秃的东西混在讲究体面里。我看不到自己的丑怪,却满目衣香鬓影,实在欠妥。但已经这样了,想点别的吧:比如毛三匠看到这么多水果搬进门,一定高兴坏了。它吃了恁多东西,啥也不干,我们忙活的时候还在身边乱转,老妈也看不惯。等她掀着一片狗耳朵叨叨的时候,我就解脱了。
可是也许气呼呼开门是不祥的。毛三匠只高兴地转了一圈半,就盯着我一动不动。然后,高高举着的尾巴不摇了、下垂了、夹在两后腿间跑没影了……老妈没管搬进门的东西,我只能自己慢慢收拾。
不知过了多久,鲜的进了冰箱,干的进了橱柜。我的腰酸了,腿软了,脑瓜子嗡嗡响,眼前转黑线圈,但脑门清凉,大热天不见汗。轻松半秒就回到不对劲的现实,没敢大喊大叫,扶着老腰一瘸一拐找老妈。她竟然坐在阳台上抚摸着毛三匠喃喃:“狗儿莫怕莫怕,她想减轻你的负担,吓死强盗吓死鬼都没问题了……可是哪有强盗啊?光吓狗儿了。想不到咱祖孙俩也能沦落天涯共情一堆,都是那个遭瘟的秃子啊!以后不跟她一起出门了,就咱俩……”
一人一狗都呆呆望着外头的山、山外的楼,萎靡颓废落寞茫然的背影刺痛了我。我退回屋子,关了门,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