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而坐
范犁
落了几场秋雨,刮了几阵秋风,冬,翩然而至。
冬天与人最深刻、最美好的印象莫过于赏雪。
独坐家中,热茶一杯,室内温暖如春,室外瑞雪纷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自然是一种绝美的风景,但“贵有风雪兴,富无饥寒忧”,自己一介草莽,富贵于我如浮云,哪有如此雅兴,况数十年来连续干冬,难得下一场瑞雪,哪儿去觅“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
我以无限眷恋的心情想起在家乡围炉而坐的情景来了。
寒风萧瑟时节,生一炉炭火,最好是铁炉子,带烟筒的那种,放在宽阔的堂屋(村民有言,家住堂房,冬暖夏凉),火苗熊熊,跳着红红的舞蹈,围炉而坐,一种温馨、惬意扑面而来,实在是人间第一等的享受。
这时,你什么都不必做,仔细看着眼前的炉火就足够了。掀开炉盖,看炉火熊熊映红炉膛,仿佛舞台中央弥满橘黄色的光芒,火苗跳跃着,欢快的燃烧,就像火把节上彝人跳着的民族舞蹈,偶尔一两簇,很不安生地窜出炉膛,调皮地逗一下炉火盖头,立马又缩了回去,很有“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味道。退回去的小火苗在炉膛里燃烧的更旺,似乎在嘲笑铁盖的无能,而铁盖却以他的沉默,显示了它的大度与宽容,仿佛一位仁厚的兄长对了任性的小妹,任她嬉笑耍闹。炉火对人也不按生,伸手烤火,火苗欢笑着、闪着蓝蓝的火舌,很温柔地舔着你的双手,尽情地向你展示它的身段和笑容,你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陶醉了,忽略了,麻木了,你的忽略麻木激恼了小火苗,一个不留神,它便翻了脸,狠狠地在你手上咬你一口,迅速地退回去,等你清醒了,它早已退回炉膛里,挤眉弄眼,朝你无声地笑。
闲暇时节,我就经常围在炉边,同小火苗做这样小小的游戏,遇到无灯的夜晚,黑灯瞎火,小火苗在你眼前活泼泼地燃烧,闪着红红的火光,显得更加妩媚、更加温柔、更加俏丽,做这样的游戏也就显得格外有趣。
更多的时候,是喝茶。那种由山楂、梨片、红枣沏成的山茶,驱寒热身,祛痰败火。抓一把山楂,放些许梨片,家几枚大枣,在白的瓷壶里注入从村中老井中挑回来的甜井水,将壶偎在炉边,尽可去逗火苗做你的游戏了。听到“滋滋”壶响,千万不可性急,那是壶水即将滚开的前奏。等到壶盖跳动,热气蒸腾,揭开壶盖,看满壶开水“哗哗”笑做一团,滚在一起。红的山楂,黄的梨片水中嬉戏,衮玉翻金,偶尔一两枚大枣憨厚地翻过,一脸的通红,一脸的腼腆。这时取冰糖来,小心地丢三五颗进去,壶水温暖的怀抱很快地拥抱了它,而冰糖也心甘情愿地用它的全部晶莹还壶水一壶甜蜜的深情。移火,冷却,稍待,伸出舌尖,尝试着接近壶嘴,衔稳,轻啜,一股股温热的茶水徐徐入口,一种甜蜜的感觉弥漫全身,一股幸福的热流滴上心头。这时一阵美妙的歌声在脑海深处常想:“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罗喂,甜蜜的歌儿满天空来。”
姐夫是个林业个体户,很多年的冬天,我就是这样安怡地坐在他温暖的家里,演绎着这样甜蜜的故事,谱写着这样甜蜜的生活乐曲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也是一个冬天的夜晚,诗人白居易白老先生独坐家中,晚来风急,天阴欲雪,醅酒新酿,炉火红红,白老先生默坐炉边向火,温热在胸。突然心生一念,此时此景,如有人能与自己对炉而坐,小饮一杯,如何?于是,他面向十九,殷勤询问:“能饮一杯无?”可见围炉而坐,对炉小酌,实在是一种极美的享受。
忽然想起齐秦的歌声来了,这个自称是一匹“孤独的、站在无垠的旷野中的来自北方的狼”唱过一首很动听的歌曲《大约在冬季》,歌中唱到:“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唱到这里,他是闭了眼,深情地唱了好几遍的,那时,我不懂他为什么选这么个季节“荣归故里”,寒颤颤,冷飕飕,冰凉凉的,如今,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