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疼,钻心的疼,啊……
“小姐,小姐”
耳畔传来一声声慌张的呼唤,谁在叫她?好像是紫英姑姑。莲卿疼得浑身无力,心上也是感觉抽抽地疼,努力地撑开眼皮,便见侍女紫英两眼红肿,泪光闪闪,满是心疼地看着自己。
“姑姑”莲卿微微动了嘴唇,喉咙干涩,发出细弱的声音。
她回来了,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真好。身上的血衣已经换下,左手痛得麻木了,全身力气被抽走了一样,躺在床上就像瘫痪了。
“小姐,你怎么对自己下如此狠心。你让我如何面对仙逝的夫人。”紫英哭啼着,她待莲卿视如己出,对莲卿来说她就如母亲一般。
“姑姑”莲卿动了动手指,想抬起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可实在是力不从心。竭力地牵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姑姑,不必担心,别哭。”随即,她只是木讷寡言,两眼盯着头顶的纱帐,失魂落魄的样子让紫英更是心疼不已,自得暗自垂泪。
半晌,莲卿发出略微沙哑的声音:“姑姑,你给我讲讲琼玉吧。”
紫英听得这话,心里一怔,蠕动唇舌,叹气道:“琼玉上神本是九天之上的上神之一,与云起神君一样受人敬仰。她与云起神君本是亲梅竹马,情投意合,谁知万年前下界历练,遇上坠入魔道的龙神楼西,从此心上相恋。可神魔如何能在一起,那可是一场浩劫啊。于是云起神君心力交瘁几经周折将其劝回,在他们大婚之日,楼西大战天宫欲夺回琼玉上神,仙魔大战死伤无数。琼玉上神无奈之下,以死相逼在魂飞魄散之时命楼西发誓,要他魔界与天庭永不再战。”
“那我与她是何关系?”莲卿慌忙问到。
紫英心疼地抚了抚她惨白的脸颊,叹道:“夫人生你之时,正好是琼玉上神陨灭,可夫人难产仙逝,你又命脉微弱,仙尊去天宫未归,可你命在旦夕,我法力微弱也只能空着急,那日我见你气息若有似无恐是无力回天,谁知一道青光注入你体内,你忽然就醒了来。不知何时你腕上便有了那道印记。”
“那我岂不是,我真是……”莲卿着急动了动手臂,眼神却是一片凄然。
“不,你不是。你是莲卿啊,你体内只不过有她一缕神力而已,你不要多想,琼玉上神早已陨灭了。”紫英按住她,唯恐动了伤口。
莲卿忽而又不语了,面色苍白,眼底一片凄然,思量些什么。
原来,她是他的青梅竹马。
原来,他心心念念的是她。
原来,那夜在凉亭,他在耳畔唤的是“琼玉”。
紫英觉得她神色不对,额头的青丝何时竟被汗湿了,脸色更是惨白,两眼呆滞,右手死死抓着被子。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可是疼得厉害?”紫英慌张地问她,俯身轻轻替她擦汗。
她忽然想着从前问过紫英,姑姑,什么是爱?还记得紫英当时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认真道:“爱,是一世欢愉,亦或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紫英只见莲卿忽然嘴里念念有词,声音极其微弱,眼神黯淡,却有浓郁的哀伤。转瞬她又笑了,笑得那样心疼,眼角划过几滴清泪,看了直叫人肝肠寸断。
“咳咳”莲卿忽然身体抽动,咳嗽两声,紫英刚要扶起她,却见她嘴角一股血红。
“哎呀,小姐,小姐,你,你躺着我去叫仙尊。”紫英说着放好她,红着眼要去找人。
“别”莲卿费尽力气抓着她,喘着气,“别让父亲担心,我自去母亲的莲池闭关即可。”说完念出术法。
“小姐”紫英打呼一声,只见眼前人已消失不见。
蓬莱的金莲池乃是母亲所种,当初母亲仙逝便将自己的一切都化在这莲池中,莲卿修行自幼便在这里。结界之内朵朵青莲化金莲,金光灿灿,其中一朵花瓣悄然盛开,刹那莲卿钻入,花瓣转瞬紧闭。一切悄然无声。
蓬莱岛上,今夜云雾散去,月华如水,倾泻而下,莲池旁一袭白袍在月光下格外明朗。清风过,风拂袖,云纹翻滚,宛若流云起。
七、
日暮时分,霞光漫天,整个蓬莱都处在一片绮丽之中,山水一色,霞鹜齐飞,实在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蓬莱仙尊匆匆来到莲池之中,划开结界,柔声唤道:“卿儿,快快醒来,方才天宫来报,云起神君身受重伤,急需金莲救治,你快莫要睡了。”
忽而,朵朵金莲绽放,其中一朵尤为美丽,花瓣约有几百,层层递开,美妙至极。转瞬那株金莲消失不见,只见一道青光跃上云头,云上白鹤清脆地长吟划破长空飞驰不见。
蓬莱仙尊将视线从天边收回,温柔地凝视莲池,嘴边扬起一片笑意。
碧云裙,凝玉面,娥眉杏眼,墨发三千,莲卿再次再次踏上流云峰,没想到已是三千年后了。
她默然地绕过那些宫殿楼宇,穿过亭台水榭,已然毫无心思观赏奇山异水。遂即匆匆来到那个翠竹庭院,她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只是心里指引着自己向那边去了。
踏上回廊,她自然地放轻脚步,还是那么寂静,门窗半掩,指尖一弹,门边开了,轻轻地挪步进去,屋里的摆设都没有变,好像就长在那里一样。
床上躺着那位白衣神君,双目紧闭,面色白皙,双手放在锦被之上,瞬间莲卿觉得那袖口银丝云纹都暗淡无光。
“啪”她俯身看他,两滴清泪直坠而下,落在他的脸上,支离破碎。三千年逃避,她以为可以忘记,哪知再见之时,心中的酸楚宛如潮涌。下一刻,她忍不住在床边抽泣,转瞬又想起金莲,随即忍住伤心,为他治疗。
半晌,莲卿握住他的手,冰凉透心,毫无暖意。她紧握住,试图传给他更多的温暖。一会儿,将他双手放入锦被之下,盖好。她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胸膛,感觉那里的一起一落,就像听见美妙的乐音,她悄悄地吸了吸鼻子,锦被上晕开一团水渍。
流云峰上,云雾缭绕,树木苍翠,景色怡人。
莲卿正站在湖中楼阁之上,望着一只青鸟翩然而去,浅碧传信来说千璃三千年早已无事,而且修为大增,穆尧的婚宴虽然被破坏,但依旧与龙四公主恩爱如初,夫妻俩吵着要去蓬莱找她算账。
眼前朱梁飞檐,云烟飘荡,湖中一池的青莲,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芳香四溢。他何时种的这些青莲?
她已在这流云峰上住了一个月了,那人始终没醒过。她有些气恼,又有些苦涩。这里太静了,比蓬莱还静,没有其他人,往昔他是如何度过的?如此孤寂,如此哀伤。千万年来,他都是那样清冷淡泊地过吗?
心里满是疼惜,忽而转身朝那里翩然而去。推开门,他还是静静地躺着,双手已经恢复温和了,莲卿静坐,细细地听他的呼吸声,好似下一秒就要醒过来了。
“你怎么还不醒,我都呆不住,再不醒来我可不管了,你自己就睡到天荒地老吧。”莲卿揪着他的袖子,声音略带委屈,又道:“你不是神君吗,还会受伤,真是没用。”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埋怨着。
屋外小雨淅淅,清风从窗子溜进来,伴着茶香,四处飘逸。窗边的楠木倚被换成了竹躺椅,莲卿看着书,不知不觉睡着了,书卷散落在地。一旁的茶几上,茶盏里水汽氤氲,香气缕缕升腾。
忽而她梦见一袭白衣的神君对着她温柔地笑,只见他轻抚她的发丝,眼底是经久不化的深情。
她轻柔地问道:“你醒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看她孩子气的样子,柔声道:“嗯,我醒了。对不起,让卿卿久等了。”随即,在她额头蜻蜓点水。
卿卿,卿卿是谁?她还想问,可是太困了,实在撑不住。
哗哗的雨声在耳畔作响,吵醒了她。莲卿揉揉惺忪的睡眼,恍然间猛地坐起,看了看床,她如何到床上了?云起神君呢?难道那不是梦,他醒了。莲卿丢开被褥,匆匆下床,奔向屋外。
屋外房檐上,水珠一一坠落,宛如一片晶莹的珠帘。曲径回廊上,一身月白长袍的神君正端着紫砂茶壶朝这边来,凤目深如寒潭,一头墨发微微飘起,风发绝代。
莲卿依着门框,一言不发,凝视他,只见他双眼有经久不化的温柔笑意。
半晌,听得他道:“卿卿,三千年不见,过得好吗?可有想我?”
一点都不好!想!莲卿轻轻地在心里默念,脸上有些苦笑。
“卿卿,我好想你。”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顺手将茶壶放在窗台上,缓缓地来到她面前。轻抚她的秀发,轻叹道:“这三千年是我度过最难熬的日子,天天盼着你,念着你。”
忽而,他执起她的左手,莲卿慌神往回缩,却被他紧紧拽住,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那腕上的疤痕,黑糊糊的一块,在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格外刺眼,刺得他心疼。他知道她不愿抹去这道痕迹,无妨随她吧。
“傻瓜,不知道疼吗?”云起轻声地责备,满是怜惜。
疼,怎么会不疼呢。莲卿忽然泪止不住往下掉,心里的酸楚宛如潮涌。
云起将她拥在怀里,一手轻轻地抚她的头,以示安抚,又在耳畔柔声道:“你真是傻,不论你是谁,是琼玉也好,是莲卿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身前的你,令我欢喜、令我爱恋的只是你啊,卿卿。”
莲卿早已泣不成声,双手紧拽着白袍,泪水在他肩上沾湿大片,云起只是用力地拥着她,让她尽情的宣泄。
良久,怀中的莲卿动了一动,略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论是一世欢愉,亦或是万劫不复,我都缠着你,如何?”
抱着她的身体忽然颤动一下,云起将垂首埋在她颈项,只听到他颤颤说:“好,卿卿不可再抛下我了。”转瞬,她感到脖颈后一片湿意。
檐外风雨相交,云雾氤氲,弥漫在整个流云峰,更添了缥缈神秘,令人如痴如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