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流利地对我说:
“Have a nice day, Serena.”
那是我一生最浪漫的一次约会,是和我的父亲。
周二,对,是周二,上午11:30分,碧海蓝天之下,在洛杉矶机场,我的左右手都拖着行李箱,紧张又欣喜地入美国海关。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到海外,出国留学的开启篇其实在一年前,只是那时候有一群在湖南上大学的同学与我同行前往美国的大学。这次是我一个女孩第一次一个人在世界最繁华和忙碌的国际机场辗转,而英语尚不流利,面容尚稚嫩,我如何能按捺住一颗忐忑的心?
这不是我的终点站,而是旅途的驿站。七个小时后,我将乘坐飞往孟菲斯的飞机踏上回大学的路。此刻我如何能让自己那颗对留学生活的憧憬与面对孤独的心合二为一?我不能。
我的爸爸却能。三十分钟后,爸爸来美国出差的一行队伍正好将在洛杉矶机场下机,这是他们美国之旅的第一个终点站。异乡转机的空隙时间里,我和爸爸约好了邂逅。于是我的心不再被所有的陌生,不论这陌生是周围的声音还是画面而惊吓。爸爸是我的心灵长久停靠的一站,或是驿站。
在A2大转盘的行李处等我爸爸。走动的人群,家庭牵动的手,情侣轻轻揽的腰肢,长发飘在擦肩而过的缘分上,期盼的目光相遇,生命里美好的邂逅都是骄阳下的向日葵,盛开着希望与爱,也荼靡在氍毹和月光。
因他熟悉不变的灿烂的笑靥,人群里的爸爸在我的眼里永远最夺目。他叫着“闺女!”我喊了声“爸爸”快步迎过去。我们都已经通过了海关,还在转折站的我问了一个异国机场工作人员几句英文就匆匆地把行李放在传送带上。两手空空的,心也轻松起来。
我们一起走过落光溢彩的机场大厅,在电梯上上下下几个来回,又乘坐了一段小火车的路途,终于走出了洛杉矶的机场。爸爸公司的团队下榻的酒店距离机场有1小时的车距,他不会说英文,自己便联系好了一个中国司机开的私家车。司机要了我们很多钱,但是爸爸还是一路上和他愉快地侃侃而谈。晚上,那个人还要再次送我来机场,爸爸还会同行,自己再坐他的车回住处。
下车后到了这家温馨的小酒店,大厅的工作人员应这异国团圆的景也是一位中国姑娘,“您好”的乡音开启了我和爸爸这场限时约会。我们把包放在了酒店的房间里,我看到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叔叔,打过招呼后叔叔即体贴地离开,于是浪漫约会进行时,爸爸说:
“街对面有一个超市,和爸爸买几瓶啤酒吧。”
“不要多喝酒。” 学着妈妈这样嘱咐,我们还是愉快地一起走向超市。
我读大学所在的州在南方,是一个淳朴的农业州。淳朴到整个城市唯一大的两座建筑一座是我们的大学,还有就是沃尔玛超市,其余的建筑不会高于我们大学的礼堂。淳朴到路上开车的人看到亚洲人的面容都会停下车,摇下玻璃对我喊“你好!”,或是“空尼奇瓦(日语的你好)。”淳朴到夜色下离我们最近的不是情侣和朋友,而是冷清的月光。
“这家美国超市里竟然还有老干妈。”我惊喜地对爸爸说。“我的城市距离有亚洲食品最近的小超市也是3小时的车距。”
“那我买10瓶老干妈给你带回去。”
“我才不要呢。”
我不好意思地问一个英俊的美国售货员小伙子哪里有啤酒。他笑着带我来到摆放各种品牌的啤酒的货台。他友善和体贴地继续问我,喜欢和什么类型的啤酒。我拼命地摇头,然后手指着我身后笑盈盈的爸爸,说“是我爸要喝。”小伙子哈哈笑。爸爸笑得像向日葵的脸也绽放着光。
“你问问他当地最好的啤酒是什么。”爸爸告诉我。
我于是买了一篮子美国帅哥哥的推荐酒。
我又挑选了我最爱的原味薯片、话梅、乖乖系列、还有冰淇淋。爸爸推着购物车跟在我的身后,停下来指着一瓶红色的饮料瓶问我是什么,我快速地看了一下,说:
“这是番茄汁,很有营养。”
“那给爸爸拿一大瓶吧。”
我挑了最大毫升量的瓶子。
爸爸又买了很多零食、水果。于是我们的袋子也被幸福充溢得胖胖的。
“提着回去多累,我们把购物车推回酒店吧。”爸爸提议。
我们把车一路推到了酒店里面,刚才那位前台的中国姑娘凝视我们和手里的购物车仿佛被惊艳到,滑稽地说“这个。。。。。。这个好像不能推出超市吧。”
“是吗?我不知道,一会儿我再把它推回去。”我尴尬地说。
“一会儿就推回去。”爸爸笑到。
回到了酒店的房间,我一个筋斗翻到了松软的大床上,鞋子飞舞,电视被打开,薯片也被打开。
“先去洗手去。”爸爸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洗完手看起电视剧来。
“这是什么番茄汁啊,怎么这么辣?”身后的爸爸眉头聚集在一起,眼睛里满满的是被我欺骗的委屈。
我心虚地拿过瓶子来仔细地读,做了个鬼脸说:
“不好意思,是番茄汁不错,但是还有辣椒在里面,维生素C更多,更有营养。”
“我又被你这个小东西骗了。”生活一贯节省的爸爸苦笑着,还是一杯杯把变异辣椒汁喝完,他从不浪费。
“电视里讲的是什么?”爸爸好奇地问。
“这个女孩要回家了,和她的男朋友说再见。”
“再见不是goodbye吗?”
“美国人不只是说再见,临别前还要祝福对方一天愉快。”
“那句话怎么说?”
“Have a nice day.”
“再说一遍。”
“Have a nice day.”
看了一小会儿电视,就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爸爸请你去楼下的中餐厅吃饭吧。”
我们顺便把购物车推回了超市。回头果然看到大厅的中国姑娘在偷笑。来美国读书已一年却不怎么出学校的我才留意到的确没有人把购物车推出停车场。
我们走进了一家上海风味的餐厅。我不知道上海有什么特色菜,但是菜单上有我最爱的宫爆鸡丁和鱼香鸡丝就完美足够。爸爸让我先点爱吃的菜,然后他要了几盘上海的特色菜。
我安心地享用在我今后8年读书的城市很难得吃到的正宗中餐,爸爸看着我一边笑,一边偷偷查看手腕上的表。
毕竟吃完这顿饭就是我应该坐车离开的时间了。
那个中国司机准时到了我们的酒店门口。一路上爸爸还是和他愉快地侃侃而谈。在异国不会英语,他只能联系中国人开的黑车,索要价钱是正经出租车的2倍,但是勤俭的爸爸不和他砍价。
“黄师傅,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把女儿送进机场就回来。”
“好的,您不着急。女儿看起来多乖啊,在海外一定好好读书。”
我拿到了登机牌,看到了我担心找不到的登机口的信息。限时约会的倒计时的秒针滴滴答答地在我和爸爸的心里如雷贯耳。
“您不能陪我进去了,我要自己走上这个电梯了。”我对爸爸说。
那时候我还没养成拥抱亲人的西方习惯。我挥了挥手,说声“爸爸再见。”
他也温柔地对我说再见。
我走上了楼梯,又回头对爸爸说了再见。他站在原地依旧笑着挥手。
到了楼上,我正准备去找登机口,楼下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Have a nice day, Serena!”
我探下头来,看到爸爸灿烂的笑容,他抬起头望着我,喊着我的英文名字,流利地用几小时前电视剧里刚学到的英文祝我一天愉快。
他又说了一遍。
“Have a nice day, Serena!”
爸爸。。。。。。爸爸!
我笑了,又挥了挥手道别。
快速地转过头来,我跑去找下一个登机口,他看不到我的泪也奔涌在了去找登机口的路。
为什么那天是周二,我其实不记得日子了,只是二和“爱”的音好像,和我父女俩一生无数的驿站的音也好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