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最近受了这么多的苦，当年看你写了《拔牙记》，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如这次你写个《看病记》，我白了她一眼，说:“你天生受虐啊，自找不舒服！”她嘻嘻笑了两下，天真灿烂，永远像长不大的孩子。羡慕她，从我心里。
不知何时起，自己开始失眠了，这在三十岁之前很少发生。但现在眼看奔四了，就睡不着了。奔四的中年女人，睡不着的原因很多，半夜给孩子不停地盖被子，听不得老公打呼噜的声音，想着没完成的工作任务......原因种种后，去看博大精深的老中医，最后送你一句话，内分泌失调。回家喝几天中药后，想想，这不是个病，该干啥干啥。不是女人都气血两亏，内分泌失调嘛！
但这次不一样，真有病了，市里的大夫说，建议做个手术。我紧张了，不行，长这么大，除过生孩子，不管大小，还没做过手术呢！心里默想，省城，这是一般偏远地区人们的普遍想法。好心的朋友们就开始说了，不行，北京吧，要不上海…不用，又不是得不治之症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都当上了参谋。
省城，我决定了。说走就走。
“...还需进一步检查，先去预约吧！”好不容易挂了一个省城专家号，两分钟就把我打发出来了。我好想她再说两句，原因、注意事项等等，但没有，大夫惜字如金，还来不及我问，患者就冲了进来。本来就不爱插嘴多说话的我，默默地退了出来。
出了诊室，人山人海，天，比名胜景点旅游的人还多，剩下的两天，我都在这里排队，交钱，签到，检查，取单。
终于可以预约了，我深深地吐了口气。“一周后来，这是注意事项。"漂亮的小护士说。“一周后？”我声音高了点。小护士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地表情，等待我的签字，我是外地的，我声音很低很弱。可护士的声音不低了，这里排队的哪个不是外地的，哪个不比你急...我知道，没有选择的余地。
等的过程，给了我充分学习的机会，我开始输病症，查百度，对号入座，我终于不淡定了，原来有这么多的可能和结果，于是，失眠又开始了。
等待，原本就是一种煎熬。终于到了这一天。报到，测血压，和家属谈话，讲注意事项，签字。中间经历了血压忽然升高，到最后总算平稳。进检查室，消毒，换衣服，排队，输液。原来过程还很漫长，患者们此时终于可以有时间交流了，你一句，我一句，年轻的，年老的，有的面色凝重，有的紧张得手攥到一起，这时一个非常淡定的女子前去，说，护士，我不打麻药，我能不能先做，护士说，这是手术，不是你想什么就可以。大家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有人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打麻药，她笑了笑，说：“我一年做了三次，已经受够了，我不想打麻药了。”好几个年轻人崇拜地围着她，问过程和感受，还没讲完就被护士制止了。
正说着，一个女子扶着另一个患者，说：“大夫，能不能给她先做检查，她是癌症患者，早上就不让进食，现在都下午四点了，患者还有糖尿病...”所有的人都整齐有序地让开了，从这时起，没人说话，没人聊天，等待室立刻变得安静和漫长起来。
看着做完的人都被轮椅推出来，有得吐地天翻地覆，有得直不起腰，有得蜷缩在一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我手心里微微出了汗，这时，那个淡定的不打麻药的女人冒着汗珠，面露痛苦但又坚强地走了出来，大家又惊呆了。
该我了，有走上战场的滋味。我不想描述过程，因为那是清醒地经历身体痛苦的一种煎熬，冰冷的仪器，强烈的灯光，娴熟的大夫，忙碌的医护，和唯有承受一切的自己，短暂的半小时，像过了一个世纪。
“一周后，来取你的病理结果。”这是术后注意事项，请签字。我无力应答，只有遵命。等我出来，发现白天热闹的医院，此时没几个人，原来已过了下班时间。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做到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街市，步伐匆忙下班回家的人们，这陌生又熟悉的城市，竟然不想停留一分钟。我想回家，我说。“缓两天再回吧，不能奔波劳累。”老公扶着我认真地说。
剩下的几天心神不宁，吃不好，睡不香，一切源于又一次的漫长等待。我在想，人生哪来这么多的等待。欣喜若狂的等待大多发生在年少，而现在更多的是无趣，无奈，担心和恐惧。就是一张病理通知单，但如同是上天对我的判决。虽然当时大夫说，是为了放心，大多为良性，排除极少部分恶变的可能。可大多人都会想那占5%的后半句，而忽略占95%的前半句。都是凡人，况且到了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岁数。
当我拿上病理单的那一刻，我想，煎熬结束了，朋友打电话安慰说，你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我笑了笑，真的在哐当哐当，嘈杂热闹的火车上熟睡了几个小时，我梦到了雪山，牦牛和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原来，只有经历有些煎熬后，才能发现生活的一切美好。
远方的朋友发来微信，说结果好吗，我说都好。想想前几天朋友说自己正在努力度过坎，我竟然没有心情多问，此时再问友人，他笑了笑说，前段时间，有强烈的愿望，想回家乡，那里有太多的童心和童趣，有属于自己的回忆，现在在偌大的城市，只有赚钱、生活和交换的痕迹，天天都觉得是一种煎熬。我问，最近那道坎过了吗，他说已在努力改变，发现前段时间自己活在回忆和梦想的世界，竟然忽略了妻儿父母，忘了在这个城市还有奋斗、努力和见证爱情的痕迹，竟然没发现幸福就在当下，有些煎熬是自找的，自己的坎，自己得迈过去。我说，有一种快乐来自于坚持，有一种幸福来自于煎熬，相信你！
记得去年有次出差，大家都被飞机延误而变得焦躁。登机时间一次次被延迟，广播里不断播放着由于天气原因而被延误的航班。终于坐上飞机，我的旁边，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和她一起的，是一个憨厚礼貌的男孩，两人来得晚，在飞机起飞前，两人一直十指紧扣。飞机开始滑行，女孩突然变得紧张，十指从男孩的手中抽离，变成了双手合十。飞机快要离开地面，女孩双手紧扣，身体颤抖，男孩在旁边不停的安慰。当飞机向上爬行时，女孩彻底失控，两手慌乱地抓着，无处安放，顿时失声痛哭。坐在旁边的我，有点束手无策。我试图安慰，但又不知怎么做，她失控的同时还不停地对我说对不起三个字。飞机很平稳，但她还是哭泣，竟然抓住了我的手，我和她聊天，断断续续的的才知道，她要去美国，研究生上完已在美国结婚，丈夫是韩国人，她有飞机恐惧症，但回国不得不做飞机，但每次在飞机上升和降落时她都感到恐惧，她觉得每次都像在经历世界末日，这成为她生活中越来越厉害却无法改变的煎熬，她甚至在美国去看了心理医生，可无济于事。但每次经历恐惧的时候，她的丈夫都无法帮助，因为这个时候，她只愿意用中文表达，但他不懂。这时，她不好意思的发现，她还在捏着我的手。飞机降落后，她的丈夫一直在点头微笑，女孩不停地说谢谢，还说飞机落地后，她觉得一切都如此美好。我想她即将还要转乘国际航班，继续经历煎熬，但人生就是这样，无法选择，只有自己试图改变。
曾经听心理学家武志红说过一句话:"恐慌的背后，常藏着我们生命中重要的答案；恐慌程度越高，答案就越重要。"
答案是什么，我曾经一度在思考，现在我明白了，答案很简单，就是我们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对美好的向往，对残缺的接纳。
人生怎能少了煎熬二字。因为，生活让我们一边煎熬，一边坚强。
2019.3.22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