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第三次在群里问接下来十来天谁全天有空可以去公司的时候，我终于扣了个1。
去年年底经学姐介绍我才进的这家教育升学培训公司，但是直到今年四月份也只去过两回，这样别说业绩，除了培训和认路，我啥也没干。所以第三回我要去认真干事情，不然折人品，还辜负大家一番好意。更主要是时机也合适，一来工作时间短，二来我缺钱。
第二天考完这学年最后一门课程，我把自己打包好站在天桥下面等去公司的车和同学。
彼时长沙本来要停的雨又下大了，水砸在天桥的铁皮顶上砰砰作响，就好像卡车在巷道里倒车迟迟出不去时发动机的声音，让一旁等待的人心焦。左边的各种共享单车横七竖八的立在人行道上也没人管，水珠子掉在皮座椅上溅起水花变成水雾让人看不真切。
规划师第二遍问我到哪里的时候人和车子终于来了，把行李丢进后备箱后我赶紧钻进副驾驶。一路少话，只看雨刮器来回摆动，和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作拉锯战式的斗争。
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到了公司楼下时路上已经积了可以没过鞋跟的水。进了办公室是发现鲍老师已经在接待家长了，她就是公司的，我的工作就是当她的助理，不到半个小时鲍老师出来。
“小玉，我的助理小陈过来了吗？”
“鲍老师，我就是，我在这儿呢。”
“哦哦，好，你过来我给你讲一下工作安排。”
我把行李箱和还在滴水的雨伞放在办公室角落跟她过去。鲍老师挺年轻，就像刚毕业的女大学生，说话口气也亲切随和。她让我喊她鲍鲍姐。
鲍鲍姐给我的第一份个任务就是把家长们的约见时间表安排好通知到位，然后很快忙别的事情去。时间表安排到还剩十几个人，鲍鲍姐推开门问我做的怎么样了，我说差不多了。她就笑起来给我竖起大拇指点赞，说去给我带晚饭上来，关上门走掉了，没有给我客套推辞的机会。我自然满意，因为小小姐说公司里不提供伙食的，这样就省去了我的一桩麻烦事。
吃过晚饭做完最后几个家长的安排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了。我把安排表发给鲍鲍姐并建议她不要现在通知，方便在有突发情况时做修改。她说你能搞定就没事。
晚上十点钟以后大家才陆续下班回去，听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要加班，事先也打过招呼说至少得到晚上十一点，毕竟给的工资也算比较高，而且和鲍鲍姐工作很和谐，累点没事。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之前说好的安排住的酒店在哪儿，就问鲍鲍姐。
“宝宝这么晚了别过去了，明天跟我一起过去吧，今晚去我家睡，有房间。”
“这不太方便吧。”
“没事，我家离公司近，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去酒店就可以了，这样更方便啊。”
“那我就打扰咯。”
路上得知鲍鲍姐今年才27，研究生一毕业就和男朋友结了婚在长沙安了家，然后就一直在公司工作，至今一年多。
打的滴滴车近十一点开到小区楼下，外面的雨还在下，忽大忽小却没有停的迹象，虽说对在室内办公不影响，但还是感到诸多不便，或许这雨要下好长一段时间了。我提着行李箱，鲍鲍姐给我打伞，到了单元楼屋檐下站了一两分钟，她的老公出来开门领我们进去。
我把还在滴水的雨伞放在门口，抬起头看见黄色的灯光和墙纸，配上简单的格局和家具，就只感到被温暖与和谐包围了。房子虽小，但每个角落里都有人间烟火的气息，这个光照在每个角落里，小沙发上、玄关的架子上、小餐桌上、还有安静躺在一边的垃圾篓里。在这样的雨天里，这种温暖的色调和氛围充盈在这个小地方，给足了人安全感。
“怎么样，这个家小小的。”鲍小哥憨笑着递一杯水给我。
“很好啊，灯光和墙纸很搭，很温馨。”
“是吗，我还觉得我选的不好，本来想布置成简洁一点的冷色调的。”鲍鲍姐说。
“我也觉得这样挺好，而且换装潢又要多支出几千块钱。”鲍小哥说。
“是哦，你就知道省钱省事，家里布置都是我一点点搞起来的，你都不操心的哦。”鲍鲍姐嗔怪他。
“嘿嘿，还真的是，当初买这个房子刚搬进来真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现在这里面的一切都是她一点点添置起来的。”
看的出来，两个人很幸福。
“只是现在还房贷好辛苦哦，还有各种生活开支啥的，将来还有孩子更是不得了。”鲍鲍姐眉头认真的皱了一下，然后叫我去洗澡早点休息，明早一起过去酒店那边封闭做方案。
说封闭是真的封闭。
第二天后勤人员把公司里的所有办公器材包括电脑和桌椅都搬到了这个五星级酒店，并且告知我们接下来十天左右我们都在这里办公。我是窃喜的，因为我可以住上十来天的五星房间，每天有后勤人员送伙食还不错的午餐和晚餐，完了还会送三餐的水果甜点，晚上工作完，累了可以躺在大大卫生间里的大大的浴缸里泡上一个澡去睡觉，第二天早上紧接着去一楼中西餐厅吃品类丰富的早餐，电梯门一开就有人给你鞠躬问早安。最后工作完你还有几千块钱的工资拿。
我和鲍鲍姐的工作也不复杂，就是做好志愿填报方案，约客户解释修改方案，完成整个志愿填报过程。鲍鲍姐做方案，我给她调数据，帮助她修改完善，再就是与家长接洽和照顾她临时生活需求。
第一天我们的任务做完后，对面房间的邓邓老师艺术生方案太多做不过来向鲍鲍姐求援，鲍鲍姐热心的接下来了。做完这二十几个方案已经是晚上两点多，我们又累又困，不过好歹疲惫被第一天正式工作的兴奋冲走了。
早上起来在浴缸里舒服的泡了很长时间的澡，然后穿上为工作准备的西装，我又起了精神继续去工作。
接下来三天里我们关了门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做方案，从一大堆内部数据里进行筛选和核对，参考学生的填报意向和要求再进行分析和选择。我们在全国的高校里面一层层筛选下来，又看了各种招生专业计划和要求，才一个个把每个学生的十个志愿排好序做成草表。普通一个家庭仅仅为了一个孩子的大学和专业的选择都要纠结至少4,5天，而我和鲍鲍姐要在短短三天里做完几十个孩子的方案。我们用尽了所有的细致和耐心，用上了所有的数据和职业能力，以最大的责任感去考虑孩子们的需求，毕竟谁都知道这可能决定他们的一生。
雨下到现在还没停过点，即使不隔着玻璃幕墙看，天空也是黑蒙蒙的，天像在这里漏穿了一块，水不停的从上面落下来，河里湖里，下水道里都满了，水渐渐地溢出来。朋友圈里，空间里已经在实时直播橘子洲和学校附近的水况，口气渐渐从调侃变为担忧。我终于瘫在酒店的床上身心俱疲，傻愣愣看着玻璃幕墙外的水线，一边庆幸着自己身处8楼食宿无忧，一边无心的对鲍鲍姐念叨：
“终于做完了，太痛苦了，以后我肯定不来了，也不做服务业。”
“哎呦宝宝，你也是这么想的哦，其实我早也这么觉得了。”鲍鲍姐也摘了眼镜趴到我旁边来，盯着我的眼睛，想必也是累坏了。
“我跟你讲哦，你不要跟别的人说嘞，其实我也想辞职不干了，忙完这阵子我就想回家生孩子去，再准备考博。”
“这个好啊，你看现在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真的太辛苦了，你的脸都要熬黄了。”
“是的哦，我也觉得，但是我又怕家里没了收入，在这里工作辛苦是辛苦了点，但是工资还算比较高的。你鲍哥哥还在创业都没有收入，我要是辞职了怎么生活啊。”一谈到钱和将来，她的眉头立马又会认真烦恼的锁起来，眼神也暗淡迷离下去。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的女人，我想到自己比她还年轻，将来也可能要面临家庭和自身的选择，也心底泛起一丝担忧。我没有办法，安慰她几句已近凌晨3点，就起床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约家长解释修改方案的后面几天更痛苦。几十个人每个人安排至少一个小时甚至更多时间面谈，这里面有对方案质疑的、临时改想法的、加别的要求的、还有全盘否定想重新让我们规划的。聊完一个我们当天晚上赶紧修改发过去，因为第二天还有很多预约。这当中有两个奇葩家长，一个隔一段时间发过来一些学校让我给他提供内部分析数据，另外一个隔5分钟不到就打电话来问一些简单到一去百度就一目了然的问题，其实他们孩子的分数已经是没有办法再挑学校了。后面我看到这两位的微信头像就头疼犯恶心。
是不是人的欲望就在这种得寸进尺中一步步膨胀恶劣起来？我们是做服务的，但是不包一条龙服务啊叔叔阿姨和孩子们。
在这场持续十天的工作战役中，整个公司的人都算是拼尽了全力了，无论是兼职还是全职没有谁在凌晨一点之前睡过觉。在别的地级市的团队里一个规划师在朋友圈里这样描述她的另一个同事：
不过公司也有人乐在其中，费一番力气让客户满意使他们有成就感，首席专家文咖就是，这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舞台。文咖出了近30本相关领域的书，为自己赚得名声和别墅，也乐意开小破车天天来上班。也有临时请来的高校教授和心理咨询师以此为跳板，学习获得自己想要的，他们怀着目的和追求在这里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然后适时离开。也有不能全身而退的，像鲍鲍姐，她既为了那个温暖幸福的家庭，也为了迫不得已的生计，放弃了自己的一部分自由和追求。
雨下足了十天，气象局发布消息说降水量和江里的水位都达到1998年的程度。毕竟橘子洲被江水贯穿，新校区天鹅湖旁边的草坪上都有人抓鱼了，更不要说地下车库被淹和江畔的小区内涝业主转移。
工作全部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的心情终于被塞满溢出，就像外面河里湖里，下水道里来不及排掉的雨水。但是还好，作为男人我还没有到崩溃爆发的程度，我只是在心里想我真不会再干这种虽然钱多，但是不喜欢，还耽误追求的活。不然待遇再好，也像给自己的心画了个牢笼。
二号我结束工作离开酒店，天居然放了晴，这是我十天之后第一天头顶上是天空，太阳热烈，让人有切肤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