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东京物语》,心里完全笼盖的是一阵细细的忧伤。因为那几个简单不能再简单,朴素不能再朴素的亲情故事。
很信服小津精致却不失意味的镜头语言:片子始与末的深情衔接和信手拈来的冷冷对视,纪子在火车上安静的回忆和貌似永远不变的乡村烟囱,以及那充满温柔的或许还似曾相识的一片飘摇的晾衣架……
日本人是擅于讲故事的。不管是黑泽明理性的夸张与狂妄还是岩井脉脉温情的浪漫抒情,他们从根本上都是由一个精细完整的本子托载而成。小津或许更加老练些,于默默的家庭伦理片段,冲洗出令人欲哭落泪却一时深陷自责的黑白光影。
对于《东京物语》的主题:爱。或许更多应阐释为一种责任,一种守侯。但我觉得导演在这个问题的看法上是多带悲观的。面对着自己精心塑造的温婉善良的纪子,也无不加上摇摇欲坠的猜忌。“我没有她说得那么好,其实我也自私”纪子轻声在爸爸面前哭泣道。而当纪子和京子的一番对话后才发现导演真正控诉的是战后日本日趋冷漠的人际关系。是的,随着子女们逐渐长大成家立业,他们就开始为另外的责任忙碌奔波。
而对于父母,或许仅存的只是一种永远不能割弃的血缘关系而已。凡事到了父母这里都变成了凑和与敷衍。虽然说幸子把父母送到热海去度假,但是她并没有明白二老这次来东京的真正意思。戒酒多年的父亲与其老朋友烂醉于她店子里时,幸子狂暴的脾气终于发泄给了近乎70岁的爸爸。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或许也是导演明而示之。她使劲推着坐在转椅上的父亲,嘴里还骂骂咧咧。由此可见一位迟暮老人在孩子眼中的地位。当冷漠的亲情被一桢桢固定画面冷静地叙写着,小津安静把你带入了他苦心营造的真实世界。
画面调度上,小津总是将人物置于拥有丰富层次的前后景画面里。人们进画出画随着画框内声音的轨迹。记得片子的末尾处,时钟滴答于空荡荡的房间里,爱说的邻居就如片子始时出现了,“你迟早会习惯寂寞的”。或许辗转一圈后,导演已学会了来日方长的等待。环境我们谁也改变不了,特别是战后的城市,人们对未来都不敢充满希冀。安于现状保全自己便成为了必然。小津面对这一切,是安静的,赤裸的。
我们在静静看着一个人死去,又静静等待另外一个人归兮。人生于旦夕祸福间把冷漠当成习惯。在小津的视界中唯一存在着温情迹象的最后也被支离破碎的生活给碾破。小津用内敛富有韵味的白描手法诠释一种关系存在中的变异,加上主题性音乐,使观众不得不心置其里,意融其中。
以往,我常是惊叹于侯孝贤不紧不慢地尊重时间,用长镜头宽慰着我们日渐浮躁的魂灵。在小津的冷静美世界中,却而发现时间并不是全部,状态和即被感知的存在也能撼动我们疲惫的神经。我不会说长镜头单是作为电影手段而存在,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导演细心练写的境界:远而博大,静而诚恳。虽然视觉上有时难以接受,但是感受着如细泉般慢慢溶进心田的冷暖人生,你会觉得等待是有盼头的,是会让你干净利落地感知真性情的。对于一个唯物主义者,这是有声有色的承诺。
也许,日本人的丹青,画出的是淡淡的哀思。也许,这样的哀思也仅仅只是画面的电影符号。但是,意义里的感知,需要我们慢慢读懂,一幕幕的冷暖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