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公寓是一栋混住的公寓,比较特殊。既有来自天南地北,只住几天的临时游客;也有本身就是房东,长住在公寓的住户;还有租住半年或者几年的长租户。
因为是单身公寓的基础,房间的面积都只有四五十平方,四五十万就可以买到手,租住一月二千。这个价格比养老院里的普通单间房费还要便宜一点,所以有许多不愿住养老院和买不起大房子的老人,就选择在这里养老,或买或租。我从养老院出来后也租住在这里,而且周围有医院,商店,超市,饭店,生活很方便。
公寓有二十一层,有电梯,老人上下也方便。
公寓里有不少老人,也有很多年轻人,还有好几只宠物狗。
有只宠物狗叫小白,一身白毛,只是头上有几道细细的黑条纹。
小白身材细溜溜的,个子不高也不矮,
嘴巴长长的,眼睛黑亮,耳朵竖着,有点像狐狸的脸,挺漂亮,说不清楚是哪种犬。
第一次见到它是在电梯里。
它跟着一个女人。
女人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几岁,长得白净,身材也是细溜溜的,静静地站在那里。
小白也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喜欢宠物狗,见到狗狗我就不住地观赏它们,当然我是带着微笑,亲切地注视它们。
我歪着头看着小白,小白知道我在看它。它也偷偷地看我一眼,然后马上躲开视线。
小白躲在女人的身后,我一直盯着它,和它微笑。它又偷偷看我一眼,又急忙躲开。
我住得高,电梯一层一层地上,我和小白就在电梯里眉来眼去。
电梯门终于打开了,小白一下子窜出去,女人也走出去,我也走出去,原来我们是住在同一层楼。
我们三个一起走着,没想到她们就住在我的对门,1717号房间。
现在的人们都不爱打招呼,但我想和这个女人打招呼,可是看她冷冷的表情,我又把招呼咽进肚里。心想也许她只是一个过客,住几天就走,算了,不招呼也罢。
后来我在外面散步,经常会碰见这个女人和小白。
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条宠物狗叫小白,是有一次我在楼下,和这个女人碰见,她在呼唤狗狗,一声一声地叫:小白,小白!我这才知道狗狗叫小白。
有一次,我们三个又在电梯相遇,我知道狗狗的名字了,就说:小白真乖!
女人没吭声。
我又说:小白胆子真小,躲在你后面一动不动。
女人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才说:是的,它胆小。
女人是外地口音,好像是江苏人。
女人笑起来很美,一双丹凤眼翘着,妩媚动人,但是含着一种凄凉和哀怨。
女人的穿着并不奢华,但是合身贴切,看起来很舒服。
我的隔壁和对门不断有客户,来来去去住了走了,不知换了多少人家。
但是,女人和小狗在我的对面住了几个月,还没有搬走的意思。
女人的房门始终紧闭着,就是夏天也不开门,我几乎见不到她。
在外面散步遇见,她也和陌生人一样,仍然是一副冷漠的表情,走近了淡淡的打声招呼,远远看见就避开,她是有意在和我保持距离。
偶尔,我们遇到面对面时,她也只是点点头就过去了,不多说一句话。
偶尔,我也见到一个男人进出,也是不说话,看样子年龄比那个女人大很多,也许是夫妻吧。
因为常在散步时碰见这个女人,看来她是不用上班的,我忍不住猜想,她大概是被包养的吧?
她住在这里静悄悄的,也没有孩子,而且这样地躲避外人,深深地把自己包藏,好像总有什么不愿意让人家知道的秘密。
不是我想多了,而是这栋公寓里有很多故事,但我只能看到皮毛。
比如,你如果在晚上六七点出门,在电梯里你会遇到二三个,穿着半裸,长发披肩,香气扑鼻的姑娘。年龄很小,也就二十左右吧。大概她们也是结伴租住在公寓,白天看不到,昼伏夜行地住在这里。
她们出来遇见人们,也是目不斜视,冷傲地和人们保持着距离,大家也心照不宣,不去打扰她们。
而且,住在这里,隔一段时间,晚上就会有查户口的二三个警察,站在你家门口不断地敲门,要求登记名字和手机号,查看身份证。说是骗子太多,小心被诈骗,而且电梯里也贴着告示,警戒你提高警惕。
这里是本地最繁华的地段,楼下的美容店、养生店,大酒店云集,许多银行也云集在这里,一家挨一家。高楼林立,到了夜晚,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就是一个不夜城,可以说这个地段住着一些大佬和有钱人。
由此可以理解,有风尘女子租住在这栋公寓里就不稀奇了。
每次在电梯里遇见这些女子,我不得不承认,真是漂亮。一个个细皮嫩肉,描眉点唇,半裸半藏,夏天就不说了,就是冬天也要把大衣的衣领敞开,松松地搭着一条围巾,露出里面低领的内衣。脚下登着漂亮的高跟皮靴,露出细白的膝盖和大腿。她们走出电梯,电梯里还留着余香。
这些风尘女子是比较高档的,现在有手机,也可以说是召唤女郎或者是坐台小姐吧。
像1717房间里被包养的女人,好像也不止她一个,有好几个养着宠物的女人进进出出,只不过她住在我的对门,而且有一个小白狗狗吸引了我。
人家说宠物狗的脾性,谁养的就像谁,这个小白在屋子也是静悄悄的,不哼不叫,一天二次跟女人出去散步,乖乖地跟在女人身后。有一次我看到女人走进一家店铺,小白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等候。
我悄悄地喊它:小白,小白。它看我一眼,就扭头不再看我,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等候主人。
本来,我和1717房间里的女人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井水不犯河水,你住你的,我住我的。可是那天傍晚,这个对门把我吓着了。
我先是听见对门被一个粗嗓子的女人在使劲敲门:婊子,开门!开门!
门不开,粗嗓子女人喊了几句说:你趁早开门,你不开我一直敲下去,婊子你今天到头了!
屋里没动静,只是小白破天荒地叫了几声,那叫声也只是胆怯的呜呜,后来就一直没再叫,大概是被女主人阻止了。
看来屋里的男人还没回来,否则男人不会不做声。
我悄悄地打开房门看了一眼,走廊里的灯光幽暗,我只看见一个胖女人臃肿的后背,穿着一件厚厚的大棉袄,还拖着一个很大的拉杆箱,像是远路赶来刚下车的样子,听口音像是东北人。
我怕惹事,看一眼就马上关上门,在猫眼里窥视。
1717室的房门继续被拍得山响,这样闹了有一刻钟,大概屋里的女人怕再敲下去会招来人们的干涉,怕事情闹大丢人 ,竟然把房门打开了。
这是一个失策,胖女人一步窜进去,揪住屋里的女人就打。小白也被踢了一脚,尖叫一声跑出来,吓得在走廊里乱窜。
这时,我打开门看着,我想,我怕什么,又不是我的事。不过我有点偏向小白的女主人,我怕她无法招架,我想帮她,毕竟她是我的邻居。
只见两个女人揪扯在一起,胖女人狠辣,伸手就去抓屋里女人的脸,屋里女人被抓了一下,惨叫一声低下头去,用两手护着脸。胖女人又揪住屋里女人的头发,来回扯,屋里女人疼的只会哭。
我看不下去,走过去对胖女人说:先别打,有话好好说,这样打伤人会被拘留的。
胖女人松开手,瞪着我问:你管闲事?你是谁?
我推着捂住脸哭泣的女人说:去我屋,去!女人很聪明,立即转身逃到我的房间里。
我拉住胖女人说:你远道来,多累呀,先歇口气,我去给你倒茶水。说着我把胖女人按在沙发上坐好,我转身说去倒茶,三步二步走进自己的房间,立即把门关上。
小白吓得哆哆嗦嗦,见女主人走进我的房间,立刻跟进来,低着头挨在女主人的脚旁边。
等胖女人回过味来,屋里只剩下她自己,又跑过来砸我的门,我不理不睬,由她骂由她吵。
我问捂着脸哭的女人说:要不要报警?
女人说:不报。
女人说:我给他打电话了,他会来的。
他,在哪里上班?我问。
在一个大酒店。
你看我是个老奶奶,自己住在这里养老,你尽管放心,有话和我说吧,我尽量帮你。我说。
女人抬头看我一眼,叫了一声:阿姨,谢谢你!
我看到女人的脸上有几道血痕,我叹口气,扶着她的肩问道:我叫你啥?
她抽噎着说:阿姨,你叫我小白吧?
她又说:是的,我叫小白,我和小白一样,只是一个宠物。
她的话让我惊讶,看来她是有点文化的。
你读过多少书?我问。
我初中毕业。
我每个月要给家寄钱,我妈有病,我弟在读大学。
我家在江苏农村,我爸离家外出打工,失踪了。
女人又说:我和小白一样是被包养的,为了钱,我要养家。
说着女人趴在我的肩上又哭。
女人又说:阿姨,你别看不起我,我在这里没亲没靠,原来打工,一个月也就二三千,还要自己租房子,给家里寄钱少、、、
我拍拍女人的手说:我不会,我明白。
我听了不奇怪,也不惊讶,她简短的几句话只不过印证了我的猜想。
现在的底层社会有低档的风尘女子,便宜的要价;有高档的红楼,红楼里有高价的女大学生;有贪官腐官的二奶三奶,养在国外也不奇怪;还有权力和肉体的更加高级的交换,我给你身体,你提拔我当官,无奇不有,无以计数。
但是对趴在我肩上嘤嘤哭泣的女人,我还是充满了同情心。
我说:你不能出去,等他来,让他处理。
外面的胖女人砸我的门没反应,就掏出手机给她的男人打电话,在电话里骂道:老娘现在在你这个臭婊子的房间里、、、雷劈死你个王八犊子、、、老娘等你来算账!
她骂了一通,然后把拉杆箱拖进1717 房间,又跑到我的门口骂道:臭婊子,你听着,这个房间你别想再进来,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啦!
看来这个胖女人还真是个辣手,对自己的男人也骂得这么狠。
我过一会儿就趴在猫眼上看一会儿,对面的门一直开着,胖女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的样子。
半小时后,外面传来急冲冲的脚步声,好像是男人来到。
我急忙趴到猫眼窥看,但是没看到什么,只见一个男人的身影走进对门,咣的一声就把房门关紧。
我悄悄开门走过去,贴在门上偷听,不时听见一声打耳光子的声音,应该是女人打男人。如果是男人打女人,这个胖女人早就嗷嗷叫了。
胖女人又打又骂地闹,男人一声不吭。
我听着没趣,就回到自己屋里,说给小白女人听。
小白不再哭泣,她失望地说:没想到他这么窝囊,看来我是真的进不去对门了。
我说:别怕,回不去就先在我屋里睡,这个大床两个人睡得下,我还有一床被子给你盖。
我找出一床被子放在床上,又找了一件旧棉衣,铺在地上,让小白狗睡觉。
隔一会儿,我就出去听一会儿,三三两两地听到片言只语,回来转告给小白女人。
我们了解到,胖女人对男人说:今晚你别想走出门去,别想去对门,明天你必须让这个婊子消失在我眼前,这个房间我住下了。
男人的手机也被胖女人控制,只发来一条信息,和我听到的一样,就是告知她明天送她回家。
小白女人瞪着眼,一夜未眠,脸上的伤痕已经结起一层薄薄的血痂。
我也是迷迷糊糊一夜未眠。
我问小白:你和那个男人的关系是怎样的?
小白说:他和我有约定,他说养我几年,老家有老婆和孩子,他每月给我钱。
小白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多问。
一早,对面的胖女人就过来砸门,骂道:臭婊子,今天你立刻给我滚犊子!立刻消失!
男人也出来敲我的门说:小白,你准备准备,一会儿你跟我走。昨天晚上我已经在网上给你订好回家的票,我送你回家吧。
我担心一开门胖女人又打人,就对门外的男人说:你管好你的老婆,不许她再打人,否则我要报警!
男人说:谢谢阿姨收留她!我和老婆说好了,她不再打人,但是必须送小白走。一回儿请你开一下门,让小白出来,我送她去车站,她的东西我已经替她打好包了。
小白就这样走了,带着一脸的血痂,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和我没有太多的交往,却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临走她抱着我说:阿姨,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
我说:我也是。
小白狗狗也跟着女人走了,可怜的是后来我下楼,又看见这个小白狗在公寓四周转悠,大概是没法带狗狗上车,小白成了一只流浪狗。
我召唤过小白,小白看我一眼,不敢走近,远远离开。
我没有养过狗狗,不懂怎样和宠物接近,后来就再也见不到小白,不知小白去到哪里,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