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日子松弛，半夜难寐，偶尔兴起，抽一颗父亲的烟，本想装着生出苍凉之感，却不想作为仅仅活了不到二十年的少年，除了呛，别无他感，大概为此扮酷的同龄混子也如此吧。转念想到一个人，她抽烟，心机重重，会保护自己，也会照顾孩子，缺爱，缺父母爱，好相处，前提是你很单纯，尽管她心眼不是那么大，也会怜悯弱者，说好说坏，叶子姑娘，她自己只忙着与人斗，和恐惧着她口中的“孤独终老”。
初一见她，剪短了头发，长相不出色，以为以后在班里，就充个路人甲。可没想到短短几个星期，便于班里人个个混熟了。她在没正式问我名字时，递给我东西之际就直接自然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使我对她生出了亲切感。
班里人都喜欢和她玩，尤其是男生，因为她开朗健谈，说话和行为像个小子，会闹，会开玩笑，会在三五个人谈话时带动气氛。她还爱笑，笑声不甜，倒很清亮，再加上她笑点又底，让人总生出想逗她发笑，来听她笑的欲望。
她第一次展露独当一面之气，是在初一与同桌闹了矛盾，当时上了初中，交际圈子变广，都流行“叫人”来威胁对方；她同桌急了，说要叫人堵她，她也毫不示弱，声称再让对方吹一上午牛逼，中午叫人把他打哭就安生了。我当时感叹，敢这样对男生直接反驳发狠的女孩子真是为数不多。
初一下半学期与她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我常讲笑话和装倒霉取她欢笑，我当时倒是蛮爱看她笑的，她笑得不像一般女孩子捂着嘴不敢出生，而是声音很大，像个男生，让人放松，自己心里也想笑。这大概是叶子姑娘笑得最真最纯的时光吧。当时班里男生叫她时总在其姓前加一个姐字，女生也都很喜欢她，谁受欺负了，她就站出来，摆出独当一面的姿态。
上了初二，她与班里一个混子交好，那混子上课折腾，来取她发笑，班里都认为这一对的关系不一般。后来混子与她不和，她主动提出了绝交。这一断，可真干净，当时同学们都幼稚地以为她是个讲原则重信义的人。之后班里人经过一年的磨合，互相都渐渐熟了，于是男生们称兄道弟，女生们也开始了小组织化。叶子姑娘绝不是当烂好人的主，在青春发芽的年纪玩人际关系玩的不亦乐乎，她认识许多外班的，也自称看班里一些爱和男生发嗲的，却对女生很强势的女生不顺眼，于是拉帮结派，今天你我一起冷落她，明天暗地里说谁坏话……课间开始有串班的，开始有几个人总是结伴上厕所，脱离了初一小孩子模样，初三的中考很遥远，自习课上叨叨个不停，美术音乐依然残存于课程表上，女孩子开始梳起大辫子，把裤腿改细，男生开始敞开校服，露出阿迪耐克新百伦，面起袖子，展示着还不算有劲的小臂。2011级这七百多个孩子，找到了不同于小学的真正初中生活。
我那时坐的与叶子姑娘很近，于是有幸多了解她，我作为平常沉默却稍微幽默的的烂好人，她也很爱和我笑闹。一次政治课上，老师让写出这个学期内的愿望，然后不上交，下课互相传看。有的人写的是班里另一个人的名字，有的人写的是买一个三星note3，有的人写的是要在美术课上看《大圣归来》，而我写的是“顺利挨过这学期的英语课，好好写作业”；当我转身去看叶子姑娘写的时，发现她写下的是心酸的抱怨——“离婚就离吧，我不管了”。她看了看我写的，像个经历过什么的大人，说道：“嗯，好孩子。”
我才知道她的家庭不是很和睦，不，应该说是有裂痕，她的父亲母亲经常吵架，经常不在家，所以管上一年级的妹妹和还在幼儿园的弟弟的担子，就落在她身上。当时这么一想，这跟那个会扮酷耍帅的大姐大形象相差甚远，原来她还有这样辛酸的一面。
初二下半学期？还是初三上半学期时（连金属活动性顺序都忘了，这个也自然记不清了），一个昨夜刚下完大雨的早上，她来的很晚，来了便趴在座位上，不说话，也不和任何人玩笑，显得反常。下了第一节课，她便拉我到一旁吐苦水，说昨天下大雨，她没带伞，去公交站的路上，被淋得很狼狈，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遇见了一个老奶奶，给她撑伞，她心里很暖，但是也挺心酸，这样雨天，她父亲都不来接她，她受了冷落，自觉家里人的关怀还不及一个老奶奶，心里慨叹之时，才发觉忘了带钥匙。在家门口，她一个人全身湿透，冻着吹风，也不见人开门，给父亲打电话，电话却传来不负责任的声音，说让她找她妈去；于是她便给母亲打电话，电话那边又传来饭局吃喝上的敬酒声，她母亲让她等着。最终她等到很晚，才进了家门。她说完，瞪着眼，没有要哭的迹象，只是怨恨自己父母如此作为，自己受了委屈，也没人来安慰。
当时正逢她与人勾心斗角处于下风之际，有些地方是班里女生做的不对，有些地方是她太过激，于是矛盾越积越大，以至于她上课时都在QQ上联系各种人，说她与谁绝交了，叫他们也不要理会这个人。同学之间出了矛盾，家里也凄冷一片，叶子姑娘顶着压力，放学利索地回了家。
本以为今天能够收到点家的温暖的叶子姑娘，晚上八点时分却给我来了电话。电话里她哭喊着，说她又没带钥匙，父母再次把他搁到一边冷落着，她又被堵到门内无人的家门外。她哭了，我劝她，一时间忘了大千世界所有的华丽辞藻，自觉那一柜子小说都白读了，只是连声说道“别着急”，提了一个情商低的人才会问的问题——“要不我去找你吧？”为此我很后悔，我应该问的不是如此，而是“你在哪？我已经在路上了。”之后万分愧疚，一阵本可以抚慰的伤痛，一个与我交了半块心的朋友，我却没能在她痛苦时去找他，而在家里大口嚼着烙饼，看着外面被车灯照亮的连绵不断细而冷的小雨，只是在电话上讲“别着急”。
初三上半学期的又一个早上，她找我来诉说昨天家里的鸡飞蛋打的无奈之事。他父母吵翻了，她写不下去任何作业，与父亲对骂起来，她父亲气急败坏地要拉着她和她母亲一起摸电门，说出“我死也把你俩也一块弄死”之类的言辞，她还提到她父亲曾开车恐吓着要撞她母亲……说着说着她哭了，嘈杂的课间，她低着头，似乎咬着牙在哭，涨红了脸，眼泪滴流在眼镜上。一直到上课快十五分钟，她才停止了哭泣。
那是那一次假期的晚上，几个同学出来一起玩，到了吃饭时间，我们一行人与叶子姑娘约定在商场门口见面，她电话里声音听着很高兴，说带了她妹妹和弟弟来。到了商场，见了她穿着灰色毛衣，挎着一个龙猫样式的小包，两手各牵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远处和我们打招呼。
我们商定去吃川菜，弄个包间，叶子姑娘的弟弟不干了，说要回家，她就拉着弟弟耐心地劝说，不情愿似的说：“咱家里没人，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弟弟哭着要自己回家，吃家里的饭，她说：“你一个人走回家啊？家里没人谁管你？你要回去我和你姐姐都得回去，那还吃不吃饭了？”后来弟弟不闹了，又说不想吃川菜，要吃别的。叶子姑娘只好带他去吃他愿意吃的，我们一行人也只好跟着她姐弟仨挤进了窄小的混沌铺。叶子姑娘一面给弟弟拿勺子，又一面给妹妹擦嘴，告诉两个孩子今天爸爸妈妈可能又不回来了。
她蹲在路边把弟弟抱在石头墩上失望地说“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画面，给妹妹舀出一个混沌并且吹凉的画面，令我看这个还在上初中的女生有了一种带孩子的艰辛中年妇人的感觉。
叶子姑娘，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自己内心总强调要守住原则，朋友之间断了就是断了，而示弱和好对于她来说是懦弱，因为不健康的家庭，养成了她教条极端的交际原则。于是与她绝交的人认真起来，不再理她，她想回到以前的朋友关系，也不能够了。
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我与她还有几个同学集体考砸，偷偷带了几罐啤酒，上了同学家的楼顶。石家庄的夜幕缓缓降临，天被霓虹灯染成黄紫色，地上的建筑物亮起灯，车流不息。臂肘支在二十二楼的比胸部还高的墙边，叶子姑娘喝着啤酒，因为天黑已经看不清她脸是否发红，他似乎是醉了，对着远处说道：“妈的我才十五岁啊，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啊！”她只是说，却无力去喊。
远处传来车的鸣笛声，人的嘈杂声，和狗叫声；霓虹灯变成深蓝色，映射着暗淡的天空——这就是生活给她的答复。
她不知何时学会了抽烟，笑容依旧讨人喜，但欢笑过后，脸上深情立马绷紧，不再有笑容的余波。她的QQ签名从初二时的“在学校笑得欢实得不行，回家冷静下来却有点失落，怎么也笑不出来”，换成了“疯的像狗，倒也自由”。她最亲的人少给了她一份爱，也少给了一份责任和信任，她能与学校门口的混子打交道，争强斗狠，也与班里同学各种不和，也因此笑容不再像以前那般真切了。她看不惯谁，就针对谁，与她绝交，与她勾心斗角，可能就是因为那人无意说了她的坏话。她受过太多次伤，因而变得过于机警敏感，不信任任何人，导致任何人都不敢与她交心 ，怕哪一天与她闹掰，会成为她所攻击的把柄。
快毕业的几个月我也与她闹了矛盾。因为搞对象，她作为我初恋女友的闺蜜，嫌我耍小孩子脾气，她看不惯，说我不像个男人，很恶心，于是放出了“压根不喜欢你这个人”的话，我无法挽留，就断了。后来反思我错确是在那，但我是个初中生，就算再模仿成人，也终究有小孩子气的地方，而她审视我处理感情的方式的标准，早已经成人化了，她以一个成人的角度看我，那我也理应如成年人一样行事，可我才十五岁，而她处理感情的标准早已不是十五岁的水平了。
初恋结束，她打电话给我，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便说不出话来，随即挂了又发短信给我，说既然分手了就好好学习吧，难受了她就陪我喝酒。这和好来的有些措不及防，我还是感谢她能与我重归于好。
毕业后，她给我的网络毕业册上留言——希望以后再见，关系依旧。
这样一个人，可叹，可爱，可怜，她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的都挺全面，回忆总有漏掉的事，我还没说她患有胃病，体测训练一跑八百便要狼狈地吐；还没说我在学校头晕时，他给我递了两种药，还告诉我红色的治头晕，胶囊治感冒，还没说在我想起祖父去世伤心时，她给我递过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别想那么多，要坚强”。
她跟一个要好的没头脑的男生说她将“孤独终老”，她身边的闺蜜都是“假的”，那人很不解。我知道，她身边的亲近的人没能真切去爱她，这是她的伤，否则一个韶华年纪的少女为何会自称会“孤独终老”。
这便是我记忆中的叶子姑娘，她不是很漂亮，但是她如玫瑰叶子一般锋利又带着玫瑰香气，最不一样。天亮了，完全地，窗帘挡不住阳光的金黄。
你不会孤独终老，以后会有人好好爱你的，叶子姑娘，一定会的。
2017/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