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是个厨子,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大学老师、科研工作者。做饭的时候,我最专注,最平静,最有创造力。据说如果你做一件事全情投入乐在其中不知疲倦不计回报,那么上帝给你的恩赐就在于此,然而可惜的是,对这一点我觉悟得有点迟。
出国前的一个月,我决定每天给先生和女儿做一个新菜品。做这个决定的初衷,首先是出于离情,眼见着和相爱的人分离的日期临近,尽一点为妻为母的职份表达爱意。其次是出于歉意,相守的时候总是执着于恼人琐事,让相爱的日子多了几分疽痦,我痛恨一切暧昧不明的情绪,立意要用美食扫除过往的阴霾。
做饭是人的基本技能,对中国人尤其如此。但太过捻熟的日常技能,往往被忽视。年轻时喜欢一部电影《饮食男女》,故事情节已经遗忘殆尽,只有郎雄乒里乓啷做菜等女儿们回家的镜头一直记得。那时的体会是,老人嘛,年纪大了没有寄托,只能靠美食留住女儿们回来团聚。等到自己成了人家的妻,成了人家的妈,才知道所谓的一粥一饭,一米一黍,一箪食一瓢饮,无一不是在时光上流淌着的爱、用爱浇灌的时光。我的父亲是烹饪高手,对我万般宠溺。自打我从娘肚子出来到嫁人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父亲负责给我做饭、喂养我,把我养成一个虽不挑食但颇有品位的“美食哲学家”“享受犯”。我念高中的时候,每天中午回家吃饭,父亲在厨房里忙活,我就在旁边看他做饭、给他讲学校的事情,他一边忙一边听,听到可乐处还哈哈大笑,那情形就好像我在给他喊加油。后来,在我给先生女儿做饭的时候,我总是记起这一幕。洗、切、炒、煮,动作流畅自然却不虚妄轻浮,选择搭配的香料时注目思想,品尝时凝神回味,随着日影流转,那些用语言表达不了的爱,就随着时间锁在了每一道菜品中。西方人用拥抱亲吻表达爱,中国人则是用美食,那里面包含了经过时间发酵的爱,也有为所爱的人付出的时间和生命。
享用美食的时间就是享受被爱的过程。记得有一次,只有我和先生在家,我快速做了饭菜端上桌。
吃饭之前,我突然问先生:“你知道一对好的夫妻应该是怎么样的吗?”
先生说:“怎样?”
我说:“其中一个无论做什么,都做得很好。另一个无论吃什么,都吃得很香。”
先生思考良久,问:“你是想要我夸你做的好?”
我说:“不,我是想表扬你不管吃什么都吃得很香。”
先生已经糊涂了,说:“哦,可以吃饭了吗?”
我说:“吃吧!”
无论我离开多久,我和家人为彼此做过的美食,都会让我们想起相爱的那些时光,和那些时光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