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说到“那天与敬光在金山公园喝茶”,其实已经是2021年的事了。
回忆往事,各自说起自己的父亲。敬光当年考上四川师范大学,一个农家少年高高地中了,按理说他父亲应该奔走相告,大排宴席以示庆贺,可是父亲的表现非常平静,根本就没当回事。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父亲一开始也没打算相送,直到出发那天才改变主意。在大学新生宿舍,同学们不光有父母跟着,还有亲戚陪伴,一个个大包小裹,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而敬光呢,草席、薄被各一床,寒酸到了极点。父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人溜了出去,买回来牙膏牙刷脸盆蚊帐。但这已经无法挽回儿子情感上的疏远,儿子认定了父亲是个缺乏爱心的人。直到很久以后方才得知,父亲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回家的路上有一条河,乘渡船只要几分钱,一辈子都死要面子的父亲却拿不出来。说到这儿,我注意到敬光眼圈红了,声音也有些哽。接着我也谈起了父亲。父亲节俭,一辈子没吃过啥穿过啥,到老了却患了食道癌,啥也咽不下去了。他临终遗言就三个字:我要吃。我说着,心里特别委屈,一时热泪滚滚。再看敬光,眼泪也包不住了。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子汉相对哭泣,都很不好意思。这一哭,彼此给对方的评价是:性情中人。
在上海期间,金堂的朋友不知问了多少回“啥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要为我接风。5月6号回金堂,当晚便是敬光做东。久别的朋友到了堆,那个开心,菜没怎么吃,喝了一肚子酒。
几天后我二人便去爬山,那天时间短,不能算一日游。
去的地方叫仰天窝,又叫养天窝,我是路盲,转来转去不能确定具体在什么地方。大约是2021年5月,敬光在一家平台上发表过关于两篇写仰天窝的文章。一个叫管哥的家伙,打造了一个休闲、养生、野外生存的营地,且起了仰天窝这个响亮的名字。仰面朝天,天无遮拦,可观星空,看云海,端的好气魄!我看到的名字却不一样,“仰”变成了“养”,养天之窝,这窝更大了。
开车上山时,敬光怕我害怕,说:放心,我的手艺没问题。
怕是没怕,后来就是累。坡陡,路窄,太阳大,好多年没喘过粗气,这回喘安逸了,也热安逸了。略有几分沮丧,暗叹年已70,毕竟老迈。结果听见不到60岁的敬光也在喘,且见他背上湿了好大一团,遂转忧为喜。
仰天窝的最高处有天空之镜,镜面约有20多平米。这是个了不起的创意,让老天照镜子,天光云影,悉入镜中。天空之镜一旁,还有天梯。天梯高约5米,没扶手,下面便是悬崖。我没敢上天梯,就在天空之镜上四下张望。周遭都是山,山里罕见人家,竟有了几许出尘之感。
敬光说,2021年5月的一个月夜,他莫名地一冲动,独自去了仰天窝。一个人坐在天空之镜上东想西想,忽然泪流满面。这个人跟我一样,好玩。我是40年前的一个月夜,忽然心血来潮,半夜三更趿拉一又木拖鞋,呱哒呱哒去了北河边。看月影在水面扭动,听水波发出神秘的絮语。心想,川流不息,逝者如斯,夜晚是被流水带走了,而新的一天就在上游的不远处了。我没有等到黎明,大约在凌晨三点左右兴尽而归。那时年轻,不像敬光,年近花甲仍保持着激情。
离开仰天窝,下山。来时清风拂面,去时浑身大汗。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