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过年。
虽然人人都说现在年味淡了,过年都变成抢红包了,给七大姑八大姨拜年,不是催婚盘问成绩就是催二胎实在是让人哆嗦,但是,我还是喜欢过年。
年廿八,忌积污垢,宜洗邋遢。我喜欢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和全家人一起好好动手,一起洒扫门庭,你擦玻璃我洗桌子,边边角角全不放过,秒扫蜘蛛网和灰尘。或许从这件衣服兜里还能掏出十块钱,那个抽屉里找到旧日心爱的小玩意,那也是意外的惊喜。
年廿九,宜会亲友。
通常这一天我们倒不会亲友,我们通常就呆在家里。只有老爸或者还会看看家里还缺什么,赶紧再去市场上买。早些年的时候,家里要备足一直到年初五的菜和年货——瓜子啦花生啦糖果啦,这几年市场正月初二就开着了,其实不必买那么多。但是我们也习惯性地会多备一点儿——把年货啊菜啊摆在专门放这些的房间里,心里踏实,看看也欢喜。
妈妈呢?她在炸春卷、响铃、油泡、包豆腐包、花生米。那么多东西要炸,妈妈特别忙。这些东西一入锅,滋滋地响,香味在厨房里蔓延开来,顺着天花板一直钻到楼上,我和二毛还在做梦呢,就这样被唤醒了,赶紧穿好衣服往下冲,捡一颗丢到嘴里嚼,真香啊。
醒了就要干活了。看吧,煤炉上熬浆糊,这是用来贴门对的。老爸不喜欢买来的浆糊,觉得都是水,用起来不顺手,他习惯自己家里熬一点,这东西做起来也特别简单,一点秋米粉,一点水,放在煤炉上,不多时,就熬得糊糊的,能够用了。俩孩子一起帮忙贴门对,从一楼贴到三楼,撕去上一年的泛白变色的,换上崭新的红通通的,心里有一种静好的快乐。
这一天还有一个重大的节目就是祭祀,老爸用白斩鸡和一大块猪肉——我小时候用的不是大块肉,而必定是一个大猪头,点燃香,祭灶王爷,大人端着这些肉从厨房里绕到客厅里,小孩儿跟着,看到大家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孩子们也都变得乖顺起来,不再吵吵闹闹的了。
年三十,最期待。
这是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啦。我一大早起床,叫醒我的可不是闹铃,而是年三十厨房里飘出来的菜香。妈妈是今天起得最早的一个人,她要预备一年当中最丰盛的一顿,所有的菜谱都在她的心里,各个菜色在一天的不同时段里被她做出来。
连年糕也是。
早些年我们的年糕在年糕厂里做,那会大家都把糯米和大米按配方混合好送去年糕厂,直到轮到自家做的时候,再过去,看着米先蒸熟——馋嘴的小孩跟在边上就有福利啦,可以吃到团成一团的糯米饭啦,然后再看着这些半成品放到机器里碾碎,变成一大颗一大颗的,最后从输送带里一条条送出来——年糕还泛着热气呢,你抓一条来吃,糯糯的,不必沾糖,已经非常美味。
妈做的年糕味道比不上厂里做的,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原材料还可以加玉米、黑米。这样做出来的年糕就是黄色、黑色的,味道也特别好。
我时不时地溜到厨房里偷一口吃的,侧起耳朵听,哪家哪户已经放鞭炮啦——然后回家来报告,特别是到了下午四点,鞭炮声就密集起来了,这是表示各家开始吃年夜饭了。
当然,全家人坐下来吃之前,是祖先们先享用祭饭:有白肉有藕有青菜有肉圆有鱼有豆腐,主食放的是年糕馒头和木帆,菜饭要摆在八仙桌上,还要有酒。酒盅差不多摆了八个,上头两个,左右各三,下头摆着蜡烛,老爸把香点燃,念念有词地从门外“接回”先人团聚,妈妈点燃纸钱、元宝,一众家小就在边上拜拜。
片刻之后,要给先人再斟酒。酒过三巡,再把左右的凳子往外一拉,把酒往地上浇成一个圆,老爸把香从蜡烛下取出拜几拜,一直送先人出门外。
这个过程是很肃穆的,大家都一本正经地在心里和先人说说话。
直到爸爸把香插在门外,开始点燃炮仗的时候,孩子们就欢呼着一起把这些祭饭撤下,换上真正的年夜饭来。
这次的饭菜的颜色就更好看啦,蒸的煮的炸的煎的炖的,红的绿的黄的青的黑的,各色都有,一直把桌子摆到满满当当,满汉全席算什么?年夜饭才是最好吃的。
我们当然吃不了这么多,只不过当饭桌上饭菜的蒸汽袅袅升起,除夕的灯光就显得分外有魔力,在这样明亮的灯光里,老爸老妈的笑容深了,皱纹浅了,大家都言笑晏晏,絮叨絮叨这一年,于是好的坏的,就都能过去了。
过了这一夜,坏的就都过去了。
新的一年重新开始,有家人在身后,大家又有动力往前奔走。
我喜欢过年,即使人人都说现在年味淡了,过年只像是放个假了,给七大姑八大姨拜年,总是被盘问车子、房子、票子或者催婚催二胎让人尴尬不安,但是——我还是喜欢过年。
只有过年的时候,大家才会停下脚步,帮家人数数这一年增加的皱纹和白发。
只有过年的时候,大家就都到齐了,坐下来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平时只有老人的房子瞬间重焕了青春。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开启一个新的一年,于是一切又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我喜欢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