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想写写父亲,可是又一直不知道怎么下笔,就好像是我一直想告诉他我爱他,却一直没办法亲口对他说出那三个字一样。
二十岁的年龄,开始变的前所未有的恋家,思念父母,甚至现在每一天的生活中都会想起他们,想和他们诉说我的生活状态,想要知道他们穿了什么衣服,吃了什么晚饭。
儿时开始,父亲就一直是我心中的大树,是一棵充满智慧的会讲故事的大树。
小时候的冬天,我们一家四口都是围在一起用一个大盆洗脚。盆里装着滚烫的热水,四双脚丫子紧紧的挨在一起,水的温度从彼此的脚上互相传递着,很幸福。
我那时不太懂事,总是矫情的耍赖说水太烫,迟迟不肯将脚完全放进水里。每当这时候,父亲就会用他的大手掌拖着我的脚往水里放,帮我搓洗着。哥哥是不会需要父亲或母亲洗的。所以每次等到我们三个人的脚都洗好后,水温已经降了些,父亲才开始给自己洗脚。
洗脚之后便是进入暖暖的被窝睡觉,那时母亲总是担心我们睡不暖,于是会用打点滴的玻璃瓶装满开水塞紧瓶塞放在我们床上,一瓶开水可以暖到我们入睡。而可以和开水的温暖相媲美的,无疑是父亲坐在床头为我和哥哥讲述的一个个小故事。
小时候的记忆里,无论春夏秋冬,入睡前总会有父亲或低沉或幽默的话语,或者故事,或者做人道理。只要有父亲在家的日子,这种对话就不会停止。
于是我知道了今今和明明的故事,我应该拒绝明明的拖拉,学习今今的勤奋,做到今日事今日毕。
于是我在奇怪那个懒惰的孩子因为懒得转动脖子上的大饼而饿死的同时也知道了做人不可以太懒,多做事才不至于会饿死。
于是我为那个从小就开始偷东西直到长大终于被枪毙的孩子感到惋惜,也听到了“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样的警诫。
时间啊,它就在每一次洗脚的水中溜走,它就在父亲每天晚上入睡前的教导中消逝。当我变得大一些的时候,一些东西也在悄然改变。父亲开始外出务工,我能见到他的时间只有每年的过年时候。一家人一起洗脚的时候不再那么多,入睡前也不再有父亲的低声细语。于是,父亲的温暖,也转换成了另一种比较原始比较纯真的方式。
于是,大概是从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开始,我可以陆陆续续接到父亲在外地寄到学校的信,那时几乎没有同学会收到信,所以每次学校门口的小卖铺提醒有我的信时,总是可以看到同学投射过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
我知道那是父亲寄来的信的,就是知道,可是我每次只是紧紧的握在手里,不敢或是不舍得打开。我必定是得等到放学后跑回家激动的把信打开的,现在想来,都会笑笑自己,难道是担心别人会抢走父亲的文字么?
父亲信上的字总是很好看的,即使只有小学文化,可是一笔一划的勾勒却丝毫不差。我在后来曾问过父亲写信的字为什么会那么好看,父亲说因为认真,只要认真去写,字就会好看的。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可以看到父亲在亲切的喊我和哥哥的小名,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就在我们身边一样,无比的想念。
父亲的信中从不会提到他在外面有多辛苦有多累。更多的是关心我和哥哥的身体健康与学习情况,还有对未来的美好畅想。现在的我常常想,我总是容易对未来抱有希望,很大一部分是受父亲态度的影响吧。嗯,正是这样,我才会有一直努力向前的动力。
自然而然的,那时给父亲写回信也成了我的头等大事。我是并不知道我很会写字的,只是每次父亲收到回信后都会特别高兴的打电话回家,他会兴高采烈的说我的回信写的有多么好,甚至说他拿给旁边的同事看,他们都会夸他女儿的信写的好。
就是这样,我开始越来越喜欢写作文,越来越喜欢搬弄文字。而现在的我,即使没有写出人人称赞的文字,却也是特别喜欢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各种情绪化。不管多么开心或者伤心,只要用文字描述出来,我就可以平和。甚至在几年前遇到一个至此为止我最想珍惜的少年时,我也是半个月半个月的把信向远方寄去。
时间在继续向前进,我一直是想扮演乖乖女的角色的,至少在父亲前是这样。我从未想过我会让自己最爱的父亲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操碎心。可是事实是,更大一些后的我,开始变得与父亲的心愿背道而驰。
十六岁,青春向南,我却执意向北。年少轻狂不知愁,以为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于是那些当下也就只在意自己的心了。
所有人在指责我的时候,父亲从广东坐火车赶回瑞昌,我在一中的大门口见到他,他双眼布满血丝,可能早餐也没吃吧,而我当时刚吃完早餐。
父亲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瘦了。”
我喉咙哽咽,无言以对……
直到现在,我都一直觉得我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父亲匆忙的三天请假,血红的双眼,疲惫的面容还有发自肺腑的劝告除了增加我的愧疚感并没有改变其他。不久后,我们在汕尾又见面。
我每一次忆起过去时总是会想父亲当时的好脾气究竟用了多少力气去隐忍。
他不允许母亲天天骂我,对我发脾气,他说只是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即使连我都理解母亲的愤恨需要发泄……
他低声细语的向工头请假只是为了带我去看我一直想看的大海……
他每天下班就去集市上搜刮各种当地小吃,只是因为我以前没吃过……
他第一次流泪了,直到现在,二十年来,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只因当时情绪化的我一句执意之言……
……
或许有些记忆深刻到骨子里了就不会忘记了吧,在深夜里想起那年父亲的付出,还是会掉泪。而我总是愿意去相信,什么都会过去的,肯定都会过去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化解父亲的心伤,我大概用了两年,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我有着和父亲同等的固执。固执的人其实更容易受伤,而父亲的伤,从我决定留在南昌那一刻起,开始接受痊愈。
这两年,我开始慢慢去改变自己原先的一些观念,开始强迫自己拒绝一切依赖,开始学会用父母喜欢的方式去孝顺他们。
当我二十岁了,父亲已是年近半百,也许很激烈的斗争期我们已经度过了,所以现在的我们变得更加依顺对方,我们终于可以换位思考。即使我们一直是心意相通的,就算是冷战期,就算是现在,我们一直是心意相通的。
那两年,一个人躲在厕所哭泣时,总是会突然接到父亲醉酒后的电话,边心痛边让我回家……
这两年,一个人孤单的待在周末的宿舍时,父亲的电话会定期而至,告诉我什么是我最重要的……
那两年,遇到一群人后心情开始变得很好时,电话里父亲的心情也似乎不一样……
这两年,每当兴高采烈时,恰巧会接到父亲的电话,会告诉我他突然心情很好……
而想念则更甚,我和父亲的想念总是相通的。为此,我曾问过父亲,后来我们一致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我们相隔多远,我们总是心有灵犀的。
我的二十岁其实是很幸福的,因为十六岁时答应过自己的丽江之行终于实现。而那一趟远行,没有父亲的支持,是很难实现的。记得存好钱后,我是和父亲电话了很多铺垫才讲到我想去丽江的。我只是以为父亲不会同意,毕竟花费不会太少。可是父亲只是说,只要你注意安全就行,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想,我是不敢告诉父亲,其实我是一个人去云南的。我告诉父亲,有朋友一起,那是个善意的谎言。毕竟从小到大,我和父亲一起,在买东西方面,对母亲讲过很多善意的谎言。
云南之行结束后,我突然明白,父亲之所以会同意,其实也因为我的一些梦是和父亲一样的。大概每个人都会有着关于远行的梦吧,我开始知道一些父亲心里梦想着的远方。
于是,我告诉自己,接下来的两年里,我的另一个梦是,存够一定的钱,然后带父亲去北京,我要把父亲的笑容与天安门广场的风景定格在一起。
想想,那时父亲开心的样子,我都会很开心。
父亲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海,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亲所给予的,所以我会努力,让自己过的更好,让父母过的更好。
实习努力,工作努力,为了很多很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