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肩膀(原创)

        在峰岭逶迤,山水神秀的浙江绿谷中,有一个小小的山村,它隐于莽林翠松,修竹千亩的山坳里。村左边的山林中高大的香樟树,遮天蔽日,繁茂旺盛。右边群峦叠嶂,瀑布飞泻。而背面梯田罗列,果树成行。村里唯一的一条公路通向外面的世界,此地温暖湿润,清幽纯朴。

        在这无尽的绿色海洋中,如果看不到袅袅青烟从树杪升起,听不到鸡鸣犬吠,你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幽静清雅的世外桃源、这个被造物主精心点化的人间仙境内会有一个村落的存在。

        可是,就在这个山水飘逸,云雾轻绕的村庄里,不知何时,却盛行了赌博的恶习。每天哗啦、哗啦麻将的撞击声,成为村子跳跃的音符,这刺耳的声音又像大麻一样吸引着人们的神经。上至八十岁的耄耋老人,下到十岁的幼学小孩,都会成为牌桌上博弈的对手,人们对孩子言传身教的就是麻将桌上的谋略与算计。他们以此为乐,乐而忘家。在输输赢赢,赢赢输输中熬耗着宝贵的光阴,缩短着生命的距离。而这美丽如画的秀山丽水却成为了掩盖丑陋行为的遮羞布。

        伟的父亲就是桌前的常胜将军,都说十赌九输,他输得几率很小,虽赢的不多,但几乎每天都能有所收获。为此他也洋洋得意,自以为手气不错,天公眷顾,又感到自己比别人精明。

        有一天,来了几个外乡人,据说是本村人家的亲戚,闲来无事也想大显身手,过过手瘾。他被人相邀成为一桌,刚开始时,他连连取胜,沾沾自喜。后来渐渐发现被人家卡住,看着钱兜渐渐瘪了下去,有心后退,但却找不到借口,又加上年轻气盛,被人家用激将法强行稳住身心。故而输的心慌意乱,冷汗直冒。

        等他失魂落魄离开麻将桌时,留在桌上的是一张百万欠条。回到家,他看着年幼儿子怨恨的目光,望着妻子憔悴多病忧心的面容,悔恨的泪水流满愁苦的脸颊,羞愧难当。于是,背起简单的行装,舍弃妻子儿女,成了家庭的逃犯,誓言再不沾染牌桌,要用自己的汗水来换回自己的尊严,并还清赌债。

        爸爸的出走,让这个穷困的家庭雪上加霜,以至于家的重担都压在这个未成年的儿子身上。那时,伟刚满十岁,小妹六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孩童最快乐的时刻,只因爸爸的豪赌而改变了伟生活的轨迹,转眼从孩子变为大人,挣钱成为孩子不可缺的生活理念。

        由于妈妈孱弱多病,看护小妹,照顾妈妈成了伟义不容辞的责任。每到农忙时,他稚嫩的肩膀吃力的承担一部分农活的重任,幸好有叔叔帮忙分担一些。每次从田里回到家,妈妈看着儿子汗水斑驳的脸颊,沾满泥土的双腿,心中就会涌出苦涩难言的酸楚,无限深情的抚摸着儿子的脑袋,询问累不累。这时,他会扬起倔强的头,清澈的眼眸迎合着妈妈怜爱的目光,浑身的酸痛,身心的疲惫就会随着妈妈的爱抚烟消云散了。

        初春,他带着小妹去村外的竹林挖竹笋,在高大翠绿一望无际的竹海中,他们显得如此的渺小孤寂。夏天,带着小妹到清澈的小河边嬉戏玩耍,并学着大人的样子独坐一旁垂钓。秋天,最喜欢带小妹爬山摘野果。苦涩的家境在这个坚毅的孩子面前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在他的心中永远都充满着快乐,刺激,乐趣,疯狂,热忱与执拗。

        虽然家的责任束缚了他狂野的心,但孩子贪玩的天性却无法泯灭。吓鸡打狗是他经常做的事,当看到立于墙头昂首挺胸啼鸣高歌的大公鸡或者在地面上温和觅食的母鸡时,他都会用小石子来个远空瞄准,无辜可欺的小鸡们扯着嗓子惊叫着飞窜。更让他感到刺激的是打狗,有时,他会和几个同样顽皮的孩子,看到谁家的狗若无其事的蹲坐在自家门口时,他们就会用小棍子,一进一退嬉笑着,挑逗着狗的极限。狗可不像小鸡那样不知反攻,而是呲牙咧嘴、撕裂嗓门的狂叫,眼睛里并喷射出愤怒的凶光,恨不得将这些不知轻重的坏小子们一口吞下。只见它进进退退的狂吠着,然后,看准时机对着一个敌手猛追几步,继而又怕孩子们围攻,一边叫,一边侧身返回,正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直到主人大骂着走出院门,孩子们才一哄而散。


        爸爸出走后,第二年的夏天,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聒噪不休的鸟鸣,把伟从梦中吵醒,他舒服地伸一个懒腰,用手揉揉朦胧的双眼,一咕噜爬了起来,跳下只铺着一张竹席的硬板床。

        “妈妈,我饿了。”他走出房门,对着一颗蓊葱翠绿的香樟树旁青烟袅绕的简陋的厨房喊道。

        “快做好了,喊你小妹起床准备吃饭。”妈妈在锅灶旁忙碌着,一边轻微地咳嗽,一边说。

        “小妹,快起床了,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睡?”他扭头对着妈妈的卧室喊道,然后担心小妹听不到,又走了过去。

        “吃过饭看看书吧,不要天天像野孩子一样到处瞎跑了。”饭桌前,妈妈慈爱的望着淘气的儿子柔声说道。

        她多么希望儿子能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山村,成为一个有用的好男人,不要再像村里的人们那样整日周旋在牌桌前,攻心于牌友间。

        “我知道。”他没有抬头,一面往嘴里塞饭,一面应了一声。知道归知道,玩还是要玩的,饭碗一推,嘴一抹,转身离去。

        “伟,你又干什么去?”妈妈在背后叫了一声。

        “玩一会。”伟的声音从前面飘了过来,人已经走出房门。

        妈妈无奈的摇摇头“真成野孩子了。”

        小妹坐在妈妈身边,左手捧着一只还剩半碗米饭的花边瓷碗,右手扶着插在碗里的筷子,呆呆的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而后又转头看着纤瘦柔弱的妈妈,眉弓光洁平整,鼻子小巧挺直,尽管因贫穷与病痛的折磨有些许未老先衰的憔悴,但仍然显得有种娇柔的美丽。

        妈妈侧脸看一眼身旁的小女儿正好与女儿凝视她的目光碰触在一起,她用眼神示意女儿继续吃饭,于是小妹又埋头吃起来。

        在自家院子夹道墙角的洞里,伟掏出一个绞丝袋,这是农村装化肥的袋子,洗干净后又当作装粮食之用。在墙角,伟拿到一根一头有一个小叉磨得几近光滑的木棍,然后匆匆走出院子。他穿过一条弯曲的小巷,来到一个矮墙高门的院落前,站在一块整洁的大石板上喊道:“洪朔,吃完饭了吗?”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从宽大的门里走出来:“我今天不去了,爸爸带我喝喜酒去,下次我喊你,我们一起再去好吗?”

        “好吧……真扫兴。”

        伟怏怏的转过身,手里的木棍漫无目的抽动几下,一副失意落寞的表情。

        “你不去我去,我才不怕呢。这次说不准我能多抓几条呢,到时你会眼红的。”本想回家的伟又掉转头径直向村外走去。

        清凉的晨风轻抚着孩子稚嫩的脸颊,他迈着轻盈的脚步,绕过村口那片茂密旺盛的古树林,向山岚缠绕的山林奔去。美丽的山鸟迎着初升的朝阳欢快的歌唱,声音清澈悦耳,空灵震神。晶莹剔透的露珠,点缀在树叶中,草尖上。伟挥动的小棍随手一扫,露散珠落,渗入湿润的山体中。他一面用木棍搅扰草丛,一面机灵的观看四周及木棍触及的地方,就这样顺着倾斜的山坡,景致的更迭,不知不觉走到山顶。站在高处极目四望,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山峦披着翡翠的羽衣,缥缈迷蒙的云雾轻柔的笼罩着神秘而又幽深沉寂的山峰沟壑。坐落在山岙中的村庄青砖红瓦,隐于翠绿的竹林中。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泉倒映着两岸的野草密林,像一条碧绿的玉带环绕在山间。

        “好美啊!”从这个孩子心灵深处发出真挚的赞叹。他呆滞的凝望着远处群山的雄浑展露出的摄人心魄的芳韵。猛然在余光中看到一条蠕蠕而行的东西,定睛一看,一条黑白花纹的大长蛇在他不远处的草丛碎石间漫游。他狂喜的快步向前,那条晨游的大花蛇发现敌情正欲窜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伟用木棍的叉头对准蛇的七寸猛然用力按住,花蛇惊恐的猛力摆动着长长的身体,然后缠绕在木棍上。伟伸出左手慢慢地把蛇抓起,放进袋子里,并长长地松一口气,脸上荡漾着满意的笑容,“几块钱到手了。”他心里想到。

        伟提着袋子,又在四处寻觅,绵延无尽的阳光,经过浓密树叶的过滤稀疏斑驳的洒在枯叶杂草中。在这漫无边际的群山峻岭中他犹如一颗被人遗弃的种子,虽孤寂渺小,但却顽强的成长着。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寻着,不知不觉来到一片粉红如霞的桃林边,掩映在绿叶中红润硕大浑圆的桃子压弯枝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诱人的芳香。他把袋子口扎紧、放好,环顾左右,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和偶尔啾唧的鸟鸣。

        管他的,先摘几个解解馋再说,于是他像悟空进蟠桃园一样,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个个都让他爱不释手。“好大的桃子,以前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他自语道。

        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攀枝摘取一个,然后用沾满污垢的小手胡乱擦一下就往嘴里送。

        “真甜啊!多摘几个带回家给妈妈,妹妹吃。”桃子的香甜携带着自己的贪欲,让他忘了自己是在偷摘人家的劳动成果,忘了防备自身的安全。

        陡然,一声摄人魂魄的犬吠,吓得他浑身一颤。只见他神情惶然的丢掉抱在怀中的桃子,撒腿就跑。一条黑色的猎狗从桃林中火速钻出来,如同射出的利箭直向伟扑去。伟只恨自己不会腾云驾雾,只怪那条可恶的恶狗耳朵过于机敏。尽管他竭尽全力狂奔,怎奈两条腿仍不是四条腿的对手,只见那条黑色的大狗,眼睛喷射出凶狠的光束,说时迟,那时快,顷刻间就把可怜的伟扑倒在地。继而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静谧的天空,而后又孤零零的抖落在沉寂的山林中。

        “小黑,放开,快放开。”一个黑瘦的男人快速的跟上来,瞪着惊惶的眼睛大声喊道。

        这时,那条狗有些许无奈而又带着不甘心的表情松开自己扑获的猎物,回过头,用骄傲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主人。

        “孩子,你没事吧?”男人急忙蹲伏在伟的身边,一边问,一边神情慌张的脱下自己的体恤衫按在伟的屁股上。

        伟脸色苍白,眼神惊秫。他渐渐缓过神来,方觉得屁股钻心的疼痛,想用手摸。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过于坚毅,他竟没有流一滴眼泪。

        “不要动,不要动,你的屁股被狗咬伤了。”男人简单地处理一下伟的伤口又接着问:“你是哪个村的?我送你回家。”

        “我的袋子还在那边呢。”伟指向他放袋子的位置说。

        男人心想,你小子真行,摘几个吃还嫌少,竟然拿袋子来装,真够贪心的。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故意问道:“什么袋子?”

        “装蛇的袋子。”

        男人恍然的说:“好,你不要动,我给你拿过来。”男人匆匆的找到伟放在桃园边上的袋子,然后慢慢把伟背在自己身上,“你这么小的年龄就进山林捕蛇不害怕吗?”

        “去年,刚开始捕蛇时,我也害怕。看到别人捕蛇卖钱,自己也想试试,我就硬着头皮,壮着胆子跟在大人的身后。可是,当我真的看到蛇时,原先的决心、胆量,顷刻跑的精光,心跳加速,腿脚打颤。但是我没有叫喊,而是在一边傻傻的犹豫着,又怕它跑了,又怕被别人捉去。豁出去了,我是男人,男人就得有男人的胆量,于是我用手中的叉棍,学着大人捕蛇的样子,猛然按住了它,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在它摆动着身子缠上棍子时,我才慢慢睁开眼把它收回袋中。那时,我有一种自傲感,一种战胜自己恐惧的自豪感。现在我十二岁了,我和我的一个同学经常进山捕蛇呢。”

        “你们两个小孩胆子真大啊!”

        “他纯属跟着我玩,寻找刺激,因为他家不缺钱花。他爸爸妈妈才不指望他挣钱呢。”

        “那你爸爸妈妈就让你进山做这么危险的事?”

        “妈妈身体不好,她需要增加营养,还需要医药费,我想捕蛇换钱能让妈妈快点好起来。我不敢告诉妈妈,怕她知道了会难过,会阻止。”

        “那你爸爸呢?”

        “我不想提他。”伟听到人家提起爸爸,他就撅起嘴,一脸的不悦,短暂的沉默后他接着说,“什么蝮蛇,响尾蛇,我都见过。我知道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没毒的。如果遇到毒蛇我就先把它打死,你也知道,死蛇很不值钱。我今天抓的这条能卖几块钱呢。”伟闪动着忧伤的眼神又带有得意的神情。

        那个男人把伟背到村庄的一家仿如杂货店似的卫生室,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人,放下手头正在冲洗的衣服,慢条斯理地走到一张上面放着乱七八糟的桌子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医疗铁盒,仿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伟的伤口处理好。

        当妈妈看到儿子血肉模糊的屁股时,先是惊慌失措,随后心痛的泪水顺着枯槁的脸庞流下来,并紧紧的抱着儿子,亲吻着他的额头,总觉得自己的爱不够似的。

        一段时间后,伤口痊愈了,只落下一个大大的伤疤。也是从这次被狗咬伤后,妈妈才知道儿子背着自己冒着风险进山捕蛇,才知道每次儿子给自己为数不多的钱并非儿子所说是自己的老公所寄。心痛,愧疚,悲戚塞满了妈妈怅惘凄然的心。

        三十多年后,伟触摸到那块伤疤时,内心仍然怅怅不已。那个伤疤成为他难以忘怀的童年记忆,同时又让他回到童年那神秘的阳光里,回到温馨而又贫穷的日子里,回到早逝的妈妈慈爱的目光中。


        一年后,伟和洪朔上初中了。他们就读的中学,座落在与他居住的村庄相距三公里之外的乡镇上。

        在通向学校的路两边灌木丛生,青草芬芳,美丽的野花点缀期间,更显得娇媚淡雅。每个晨夕伟和洪朔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饱嗅着甜美的花香来来回回的走过那条蜿蜒而又崎岖的山路。

        洪朔是伟从小的玩伴,生性傲慢而稳重,在一定程度上两人互补。伟的豪爽与活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洪朔跟随的脚步,故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虽然进入中学,伟在礼拜天仍然和洪朔进山抓蛇,妈妈再三劝阻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她明白儿子的用心。无奈只好放下无效的劝阻变为揪心的叮咛。

        “没事的妈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放心好了。”他的口气俨然像是一个大人,而他的目光同时也失去几许天真。妈妈拍拍儿子的肩膀,担心,悲苦,无助,混合在一起化作焦虑的眼神望着他。

        这次上山收获颇丰,洪朔抓了三条蛇。伟抓到五条大蛇,还有一条很小的青蛇,他把这条小蛇视为玩物。想起几年前,随爸爸在城里电影院看过的《白蛇传》中的小青,故而也为其命名为小青……

        星期一的早晨,他们兴致勃勃地走在上学的路上,伟手里摆弄着那条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小青蛇。心里盘算着一个拙劣的玩笑,他在臆想中临摹着玩笑时的情景,脸上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伟走到自己的课桌前,看到同桌小丽的书包已经放在课桌下面的位洞里,他目光诡秘的窥视左右,见无人注意,就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条小青蛇,放进小丽的书包里,并装模做样的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等待同桌的到来,等候着他导演的闹剧开始。

        不一会,小丽和一个女同学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走出来,边聊边笑走进教室。分发完本子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伟说:“你今天来得不晚啊!难得。”

        伟用书遮住下半张脸,轻轻地“嗯”了一声。两只眼睛闪动着清澈而又诡谲的笑意,并偷窥着小丽的举动。

        小丽漫不经心的把手伸进书包,蓦地一声惊悚的尖叫,只见她浑身颤抖,忽地站起身向一旁退了几步以至于自己的凳子也在恐惧中趋倒在地。她用另一只手使劲的搓着伸进书包的那只手,然后蹲在一旁抱头痛哭。

        同学们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一个个懵憧的表情。少顷,几个女同学围拢过来。看看小丽的书包,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小丽,再看看同桌的伟,想从这三方面得到答案。伟的尴尬,窘态很快成了问题的所在。他本想看到小丽恐怯的表情时开心的大笑,结果笑容刚浮上嘴角,笑声还未传出就僵硬的雕刻在那张内疚的脸蛋上。他没有想到小丽会如此的怕蛇,更没有想到会把一个可爱的女孩吓成这个样子,他只是想开个玩笑,可没有想到玩笑的结局会如此的让他难堪而又难过。

        这时,小蛇慢悠悠的从书包里探出头,好像是对事不关己的申诉。伟尴尬的把小蛇从小丽的书包里拿了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围观的同学发出一阵惊诧的唏嘘声,同时指责伟顽劣的玩笑有点过火,此时,伟成了众矢之的。几个女同学温情的安慰小丽,平复她那受惊的灵魂。伟也满脸歉意的跟小丽道歉。小丽的抽泣声还没有平息下来,一阵急速的上课铃敲响了。同学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丽双眼含泪,胆怯的把自己的凳子拉离了伟的身边。

        随着“老师好”的问候声,一位眉清目秀年轻的女老师拿着书本走进教室。她清秀的脸颊仿佛永远挂着一抹傲然的神气,话未出口,先用一双充满严厉光辉的目光环顾全班,当看到满脸泪痕、两眼红肿、一副悲苦表情的小丽时,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她疑惑的走向小丽桌前,关切的正欲询问。这时,同学们掩饰不住秘密的眼神齐刷刷的射向心神不宁的伟。伟的脸颊如同醉酒红晕,从同学和小丽怨恨胆怯的眼神中老师看出了端倪。

        “伟,站起来。”老师厉声喝道。

        伟怯生生的站起身,同时用手不自觉的捂住口袋,此时他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来躲避老师犀利的目光。

        “你口袋里是什么?”老师走近一步逼问道。

        “没,没什么。”伟因紧张而结结巴巴的说。

        “你出来。”老师满脸怒气。

        伟从自己的座位上畏缩的走出来,站到两排桌子的过道中间,立在老师的面前。有的同学急忙向一边挪动一下自己的座位。

        这时,老师动手拨弄开伟紧贴口袋的手臂。全班同学鹰觑鹘望,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等待着惊恐再次上演。

        当老师气势汹汹的把手伸进伟的口袋时,那条凉冰冰的小蛇很配合的在老师白皙的手中蠕动缠绕半圈,这位文雅的老师的恐惧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小丽,顿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也许同学们惧怕伟的强悍而不敢出卖伟,也许这位老师不得同学们的好感,但谁也没有事先告诉老师事情的真相。

        老师总归是老师,虽然骇殚不已,一阵颤栗后仍能凭着老师应具有的素质而很快镇定下来。气急之下,老师全没有了原有的风度,她凶狠的抓住伟的耳朵把他拉出门外。

        一堂课,老师沉着的表情下面仍有隐隐的战栗。几次因余悸而终止思维的发挥。直到下课,她恐慌紧张的心才慢慢趋于平和。

        下课后,伟装出无所谓的表情,眼睛里闪动着桀骜不驯的光芒并偷偷地与看热闹的同学挤眉弄眼,而脚步跟在老师的背后走进办公室。

        老师把书往桌上一放,危襟正坐厉声训斥:“我教学这些年,从没遇到像你这样顽劣的学生……你先回家吧,在家好好思过,然后写一份检讨书,一个星期后再来复课。”

        伟怏然的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一会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会又想着搪塞妈妈的盘问。在纠结困顿中思绪混乱,干脆索性什么也不想了,就这样他默默的走了一段路。猛然又想起老师抓到蛇时的窘态和惶恐,想到老师因惧怕而苍白的脸颊和颤抖的双手,他竟然禁不住的笑出声来,“这可不能怪我啊!老师,谁让你搜我的口袋呢?这就算对你上次让我罚站的惩罚吧。”转而他又想起魂飞天外、痛苦不已的小丽,心中充满了怜悯之情。他沮丧的从口袋里拿出小青,在手里把玩着,“为什么她们会如此的惧怕你?你只是一条小蛇而已……女人啊!女人,你们都是胆小鬼,不能怨我开的玩笑,怪只怪你们太无能。在家思过更好,有时间上山抓蛇了,有时间去河边扑鱼,这书,我还真的难以下咽呢。”随后,他怡然自得地仰头前行。

        此时,妈妈忧伤的眼神,悲愤的表情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情不自禁地放慢刚加快的脚步,踯躅在路旁……

        对于儿子提前回家,妈妈惊愕不已:“伟,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事吗孩子?”妈妈疑惑重重而又担心地问道。

        “我,我肚子痛,所以老师就让我提前回家了。”伟心虚嘴软,蹙眉闭眼故作病态的用手捂着肚子说道。

        “肚子怎么会疼呢?我带你去卫生室看看。”妈妈忧心的放下手中为小妹缝制的衣服,起身扶住伟,温和地说。

        “不用,不用,现在好多了,我喝点热水就没事了。”

        儿子虽然清瘦但体质不错,也许真无大碍,妈妈专注地端详儿子一番。

        “真的没事吗?”

        “没事,放心吧。”

        “是不是在外面又吃什么东西了?”

        “没有。”

        妈妈默然的走出家门。不一会,手里拿着两小包治疗肚痛的药片回来了,她取出两粒,放在伟的手心里。

        “快吃下去,然后到床上休息一会,这样好的快些。”妈妈平静地说。

        伟惭愧的看了妈妈一眼,低下了头,他很想把真相告诉妈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于是,揉一下湿润的眼睛,难过的走回自己的卧室。妈妈又坐回原处,拿起自己正做的活计忙碌起来。

        第二天,伟在妈妈爱恋的目光中,忧心的叮咛下,背上书包忐忑的走出家门,在离家不远处的分岔口徘徊片刻,转身走向上山的小路。他心情怅惘而歉疚,深深自责对妈妈的欺骗,但又不敢面对妈妈谴责的眼神。他不想惹妈妈生气,可是在无形中,在不安分的灵魂深处,总能涌出让人无法预料的懊恼的忧烦。

        他恹恹地停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旁,端详少许,弯腰折断一根枝条,慢慢摘去枝条上的叶子,稍作修剪变成一根捕蛇用的工具,书包里的书事先换成了装蛇的袋子。他又一次游荡在无际的山林中,不过,此时的心情多了几分郁闷和烦乱。

        “回到家我一定把实情告诉妈妈,我不能欺骗她了。”

        也许心不在焉,也许运气不佳,他走了好远好远,竟没有看到一条蛇影。平日清脆悦耳的鸟鸣,此时变得啾喧不休,让他的心情更加焦躁起来,于是,他的动作由无精打采变成了粗暴狂妄。

        “怪事。”他气愤的用手中的枝条狠狠的抽向身边的灌木,枝斜叶落,残枝晃动。随后又捡起一块小石头对着不识情趣、欢快嬉闹的鸟儿扔了过去,随着扑棱棱一阵惊惶的飞逃,山林陷入沉寂。

        他烦怏的向山下清澈的小河走去。捕不到蛇,捉鱼岂不更好,反正总得有事情来打发今天这漫无边际的时间。由于捕蛇技巧的娴熟,对于捉鱼仍能一技多用。只要被他盯住的鱼很少能逃出他那尖利的竹剑,这次他虽没有带叉鱼的工具,但凭着机敏的头脑,仍能就地取材,他把手中的小棍折断利用斜叉,权当竹剑。他认真仔细地搜索着碧绿的水面,观察着水的波纹,等待着鱼的出现,然后小心翼翼的慢慢走近,随着水面的晃动,敏捷而精准的把一条鲜活的鱼儿刺中,然后举起小棍上痛苦的摇动着带有破洞身子小鱼。伟看着垂死挣扎的鱼,脸上掠过一种几近邪恶的得意。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他兴致勃勃的数着放在河岸袋子里的小鱼,蛇没有捕到,鱼倒是收获不少。如果拿回家和妈妈小妹一起分享,势必会引起妈妈的怀疑,犹豫半天,索性自架柴火独自享用,充当午饭。

        他烤着串在一起的鱼,不时地用沾有木灰的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迹,仰头看一眼瓦蓝的天空,春末夏初,在南方气温已经很高了。

        火苗伴随着烧爆的干柴声欢快的窜跳着。吸干鱼水份的嗤嗤声及飘出的鱼香让他陶醉,他微笑着不知觉得砸吧一下嘴巴,收回欲流出的口水。

        在青烟袅袅、香气满逸的熏烤下,他想起不久前与小伙伴捉鱼、烘烤、分享的欢快情景。

        “哥哥,这边,这边有条大鱼,你快过来。”小妹站在水边,用小手指着水草边缘正停在那里唼喋青藻的一条比筷子还要长的鲤鱼悄声而又着急的喊道。

        伟穿着短裤在不远处的水中,目光如同苍鹰的眼睛一般犀利灵活的观察着水面的波纹,搜索着水中的猎物。当听到小妹的喊声时,他轻盈的跳出水面,一边用手指放在嘴上唏嘘一声,暗示小妹不要声张以免把鱼惊吓跑,一边疾步走进小妹身旁,顺着小妹手指的方向眼睛里射出一道的惊喜的光束。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毫无察觉的鱼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伟轻轻扬起的竹剑以惊人的速度猛然落下,等他慢慢提起时,那条鱼绝望而又痉挛的在竹剑上摆动着水淋淋的身体。

        “哥哥好厉害,哥哥好厉害。”小妹欢快地叫喊着,用敬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心目中了不起的大哥。

        这时,惊动了端坐一旁,静心垂钓,目不斜视的洪朔,他转头远远地看一眼沉浸在快乐中的兄妹俩,心中不免也着急起来,因为自己守候多时竟没有钓到一条大一点的鱼,再看看自己的水桶,几条小鱼正在桶里晃来晃去的寻找着逃离水桶的出路呢。

        比伟小一岁的堂弟,放下自己的渔具,嬉笑着凑过来,看到小妹提的水桶里那条大鱼羡慕的说:“伟哥,你好厉害啊!插了好几条了。”

        “你钓几条了?收获一定也不少吧。”伟嘲讽的说道。

        他垂下头,不好意思的说:“一条,不知怎么就是没有鱼咬钩。”

        “笨蛋,快捡柴去,我们烤鱼吃。”伟命令道。

        大家分头忙碌起来,当皮焦肉嫩,香气飘逸的烤鱼做好时,伟把那条大的鱼慢慢拿起。堂弟和洪朔的目光闪亮的紧盯着那条鱼,伴随伟的动作一直送到小妹手中。

        “慢点吃,小心有刺。”伟叮嘱道。

      小妹笑嘻嘻的点点头。两个伙伴收回目光继续观望烤架,馋唌欲滴。

        在玩伴中,伟一直扮演着老大的角色,故而,他不发话大家只有静等的份。他回过头,把鱼分给堂弟和洪朔,而最小的却留给了自己。大家津津有味的品尝着这鲜美的野味,相互取笑对方黝黑的嘴巴,欢乐舒心的笑声飘荡在清纯秀丽的山水间……

        伟收回往日的思绪,而手中烘烤的鱼在这无限的遐思中飞溢出一缕扑鼻的焦苦味……

        天空有原来凝固的透蓝色,渐渐被一层薄薄的白云遮住,阳光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起来。就这样,伟孤独地熬过这漫长的一天,到了他平时放学回家的时间了。

        当他满怀心事,萎靡不振的回到这个给他温暖而此刻却显得清冷的家时,冲进耳膜的是妈妈急剧的咳嗽后痛苦的呻吟声。伟疾步走到妈妈身边,局促不安的询问:“怎么啦?妈妈,你没事吧?”

        妈妈看着儿子着急的表情,苦笑一下,继而神情变得严厉而又愤怒的看着伟说:“放学了?”

        伟不敢抬头,从嗓子中发出低微的回答:“嗯。”

        猛然妈妈扬起手,狠狠地打了儿子一巴掌。伟一动不动的站在妈妈身边,伴随着妈妈的啜泣声,自己也哭了起来。随后,妈妈搂住儿子,抚摸着被自己打红的儿子的脸颊泣噎地说:“明天妈妈送你上学去,不要再搞恶作剧了知道吗?”

        伟挨了妈妈一掌,心里却轻松很多,他本想回家向妈妈认错,然后再提出退学,从此后能天天上山捕蛇养家,可看到妈妈伤心的样子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抱住妈妈使劲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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