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

        新年总在不知不觉中走近。

不论对未来有怎样的期盼,对于逝去的一年,总会在留恋中有某种不甘: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按照传统,春节当然更像节日,也更隆重,但对当代人而言,元旦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这是因为“元旦”意味着一个新的年份的开始,尽管现代生活使得寿命得以大幅延长,但对于以“年”计数的人生仍是非同小可的珍贵。它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元的字面解释:开始的,为首的。旦,太阳下面一横,是日出,是天亮。元旦就是除旧布新。

        新年来了,大至国家,小至林林总总的公司部门,都会做出总结,取得了哪些成就,有些什么经验,自然也要推出未来一年的计划和目标。人也一样,也会对新的一年怀有期待,做出相应准备。不同年龄段的人对于新年会有不同的感受。小孩子不用说了,自然是盼着快点长大。年轻人面对新年会有更多的梦想和要求,这意味着勤奋和努力,也夹杂着一丝兴奋和压力,毕竟又增长了一岁。成年人在展望人生时会更加实际,计划中更多地立足于自身条件,不那么浪漫了,甚至还多了焦虑。上了年纪的人难免会生出一丝心悸和感慨——回顾过往,人生如坐滑梯,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这是对生命的一种压迫感。

        许多人都会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比如朋友间通信,落款时会写上年月日。开始写到新年份多少会不适应,大约三四个月后才逐渐认同。待到八九月时落款,会恍然意识到一年居然已过了大半,说“光阴似箭”并不夸张。待习惯了这一年时,新的一年也就悄悄来了。

        我在年轻时写过一些年的日记,尤以年末的那天写得认真。

      我会仔细梳理一年来的生活,去了什么地方,读了哪些书,当然也包括自我感觉的进步。成为作家后,这种总结大部分是写了什么作品,哪些是计划中的,哪些是突发奇想的。写成后有哪些发表了,哪些因何种原因未能发表,当然,还有哪些作品尚待完成。接下来我会写出对未来一年的展望。除了写作,还包括研究课题,准备读哪些书,等等。计划中还包含着身心健康的目标。这方面我是很早觉悟的,身体是人生一切作为的前提,没有了健康,任何规划都只是想象。

        近些年我不再写日记了,也不像年轻时那样制定各种各样的规划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变得从容。我仍然读书写作,但不再给自己规定什么任务,在这点上,我喜欢“随遇而安”,不强求环境,也不强求自己。顺心事,不顺心事,不再作太多分别。想开了,眼前都是坦途;想不开,就是自己添堵。作为作家,我喜欢对某些字词新解,比如“得意忘形”,多指浅薄自大,我的解释是“得其意而忘其形”,那是一种不错的境界。再如“度日如年”,意思是过一天像过一年那样长,形容困苦的日子长久难熬。我稍加改造,在心中加了个“过”字——“度日如过年”,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要像过年那样郑重,珍惜每一个新的开始。

        我勉励自己在这个意义上“度日如年”。

(作者:柯云路)

2017年12月21日于铜川漆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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