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德] 赫塔·米勒,贵州人民出版社,推荐4.5颗星
“说不出来的东西还是可以写下来。因为写作是一种沉默的行动,一种由脑至手的劳作。”在推荐里找到一段赫塔·米勒的话,敬佩以写作为业的米勒,我至今仍然不肯读懂的米勒。
《狐狸当时已是猎人》《心兽》《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同称“罗马尼亚三部曲”。我认识到了后面的米勒,那时的米勒在晦涩地揭露现实,描述已知的遭遇,我也装作读懂了米勒。
“沉默使我们令人不快,说话让我们变得可笑。”
《呼吸秋千》是我读米勒的第四本书,在这之前我还能读懂米勒的感性。“我对文学没有说半个字的义务,所有的话只面对我自己。”
米勒的一生都在苦痛中煎熬,1976年米勒还在一家机械厂做德语翻译,在两次拒绝充当安全局线人,受到秘密警察严声恐吓:“你会后悔的。我们要把你淹死在河里。”
直到她接受审讯时,“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身份证扔到地上,要我弯腰去捡,总共扔了三四十回。我动作一慢,他就踩我的后背。门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不是动刑就是强奸。”
米勒从没怀疑过那种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它们之间有什么能让人如此沉默。米勒一边接受暴力和苦难,一边善用诗意构筑我们虚弱不堪的灵魂世界,也是流离者的世界。
“我的写作必须停留在我受伤最深的地方,否则我不需要写作。”
我只是在用废话虚构一种感觉,才不会让米勒遍体生寒的词语所伤到。
从罗马尼亚走出来的米勒,是如何学会忍耐与坚强的,“必须在削土豆中学会削我的生活”、“把土豆皮削得像皮肤一样薄”、“顺着刀劲儿把土豆皮削成一根长长的圈儿。那是劳动营里的饥饿塑造的生活经验,是具身的历史——“
如果把痛苦拓印出来审视,会有很多人不忍直视,在我们想来忘记它才是应该的,而米勒在一直坚持着在记忆里深深地划着,一刀接着一刀,深刺进血肉里,疼痛一如昨天清晰可见。
“提起劳动营,她只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我的名字赫塔是她在那里最要好的朋友的名字,后来饿死了,这是外婆告诉我的。我从来没问过母亲,她在叫我名字的时候,是否会看到两个人。”
赫塔·米勒讲秘密警察不停骚扰和失业导致生活都过不下去,不得已去做幼儿园老师的那段日子,她如此审视着孩子们:
“像“小白裙”“住在云中”这样形象化的语言,禁止灌输到孩子们的脑袋里。雪之歌对这些幼年就已踏上歧途的孩子来说,太过安静。他们的感情冲动需要在立正和吼叫中体现。”
“软弱性格的培养要在皮肤还稚嫩的时候开始。将来要想克服自己的软弱,唯一的办法就是巴结权势,否定自我,委曲求全,惟其如此才有机会。无须逃避的自我意识,不是这个国家所需要的。”
在米勒看来,“他们脑子里装满了书”,却“没有一本让他们对非自由有点滴的领悟”。我想到了鲁迅先生对那些围观者漠视的怒其不争,“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这本书严肃,而另外一本肤浅。我只能回答,那要看它在大脑中引发的迷失的密度,那些能立刻吸引我的思想、词语却无法驻足的地方的密度。”而这也是米勒迷人的地方,她的用词让语言脱变你亲近的华丽,简述着现实里的真实,距离却忽远忽近,捉摸不透她的真实与否。
就像偶尔读到的句子。“每一个好句子都会使大脑无声地迷失,把读者带到一个它所释放的内容迥异于词语之表达的境界。”
布鲁诺·甘茨曾在一次采访中说:“是的,诗歌中每一个句子都能展开一片广阔的空间,并超越词汇赋予它的意义。每一行诗句又以奇特的方式和下一行叠加,如此不断构造出新的空间。线性的散文则是论证式的,经常运用换位、垂直和奇特的移动。在我看来,诗歌处于一个被空气包裹的巨大空间,它比词语直接表述的内涵更广,更能打动人。”
我喜欢这句的味道提示,“新鲜的杨树嫩枝闻上去有一股焦糖的苦甜味儿”也喜欢这种深沉,“青草在脑子里生长。我们说话时,它被割掉。沉默时,它也被割掉。第二茬第三茬随心所欲地生长。我们还算幸运。”
我不愿意理解米勒所钩织的世界,所以我读不懂她的痛苦,我没有体会过那种非人的折磨,难以说出善良大度的语言,沉默应该是最合适的方式。
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出自斯蒂芬·格奥尔格的《词语》,我今天一直念叨着的一句话,不经意遗落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