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文章中能看到“我的朋友谁谁谁”或者“我和朋友一起去哪里哪里”这样的说法,而其中所提到的“朋友”,往往是作者用来举例的一个符号——正能量鸡汤文里的“朋友”总是苦尽甘来功成名就,负能量嘲讽文里的“朋友”则无一例外地具备令作者无法忍受的习惯毛病。每每看完之后,我总会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终于有一天,我在某写手网站看完一篇文章之后觉得里面的故事无比熟悉,细思极恐之下想起这个故事是自己前一段时间跟一个聊的不错的合作伙伴讲过的。我犹豫再三,还是在微信上委婉地问了,果然作者就是这位姑娘。虽然她隐去了我的名字,也对事情的脉络细节做了改动,使得她讲出来的这个故事除非是当事人,旁观者一定不会联想到我的经历。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善意和细心,但仍然不由得从心里打出一个问号:这样真的可以做朋友吗?
当然我们依然保持着友好的联系,但是一些雨夜里犹豫不定的电话,我不再会选择打给她了。我真的很不希望有一天,我从别人口中又辗转听到自己曾经的伤口。那样的感觉就像是我对自己曾经的倾听者小心翼翼地问:“亲爱的,听说,我是你的朋友?”
到底什么样的关系才能成为朋友?
这好像是一个太简单的问题,年少时谁不曾有过好到连课间如厕都要挽手同去的同桌?甚至我读幼稚园的侄子也会拉着另一个小朋友的手跟我介绍说“姑姑,这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为什么人越年长,却反而愈发地胆怯起来。
我看到那位姑娘在文章里讲述我的故事,她理解我的执着,也心疼我的疲惫,她见过我的眼泪,我却并无知觉自己在她眼中曾那样狼狈。我看到她用大量笔墨描述深夜里我房间里还亮着的一盏孤灯,她猜测我熬夜,心疼我疲惫,然而却并不知道那一盏小灯和夜盲症的关联。她没来过我家作客,却每天透过房间的深夜灯光来猜测我的不自由。
我们是合作伙伴,又碰巧住同一小区,我们常常会有同行的一小段路,为什么却仍然只是对彼此一无所知的朋友?
蜚短流长的石头森林,你有多在意,就有多迟疑。
渐渐地,“已过才追问,相看是故人”的场景已经很久不再出现,那种“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闲聊好像也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让你感叹“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的人可能只有难以捉摸的新客户,令你写出“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人可能只是人走茶凉的前同事。
就这样,你有了更多的客户、伙伴、导师,你和他们有约不完的局,敬不完的酒,却在热火朝天饭局散伙之后,才在上了出租车的时候长长舒一口气,觉得终于可以一路沉默到底。你也经历过今天并肩作战的队友转眼就打着“各为雇主的专业精神”旗号与你冷淡以对甚至兵戎相见,你苦恼,但是却没有为此伤怀,你知道他们可能并非你心里真正意义上朋友。你明白了,很明白的。
但你也没有办法,你开口就能自然地讲出恭维或者段子,却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你心怀梦想,却又绝口不提。后来的后来,你在一个情绪崩溃的夜晚拿出手机,想跟谁聊聊心事,然而通讯录从头拉到尾,也没能找到一个适合拨出去的号码,最后只能给自己倒一杯红酒,和漫漫长夜里的孤独握手言和。
后来我听说,这是每个在城市里打拼的年轻人的必经之路。
我们怀抱一颗赤诚之心而来,然后在种种现实苟且和人际倾轧之下慢慢冷却,最后我们指着仅存的那颗冰冷坚硬的果核,抚摸着上面干枯的沟壑告诉后来人,你看,这就是你最终会得到的东西——你坚强笃定的内心世界。
是这样吗?
不,我渴望的是一树热热闹闹的娇艳花开,或者是枝头熙熙攘攘的鲜嫩果实,是有花开有人共赏,秋收有人共尝的普通生活,而不单单是什么独立笃定的内心世界。我会为了朋友的喜事一起举杯庆祝,也可以因为试图解决朋友的困境彻夜不眠。我的独立坚定使得我们彼此之间不用避讳锦上添花,而我的内心笃定也让我们能够不遗余力地为对方雪中送碳。拥有热闹的朋友和经营独立的内心世界并不矛盾,只是可能因为它们都太过难得,使得我们一厢情愿地为其贴上了一个二中择一的标签。
你们都说,朋友可贵。我们生在和平年代里,很幸运地不用经历乱世跌宕,我希望我们拥有的朋友都能一同长大,没心没肺地热闹度日。而不必各自经历乱世,才见到最后一面,拼命用狂喜压下泪水,还硬要写出一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我认为最能长久的朋友,也许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坦坦荡荡与你并肩同行的人。
所以,我的朋友,请别猜测我是什么样的人。一起在我家里铺满阳光的阳台地板上喝个下午茶,无所顾忌地聊天吹牛之后,也许我们也就不再需要面临这样错意的尴尬。
嘿,听说,我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