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二）

  我刚回到家，电话铃就响了，是弟弟打来的，我刚从弟弟家回来，知道弟弟带爸爸去医院查体去了，爸爸说他胃不舒服。

  二姐，弟弟突然哽咽，我的心里顿时感觉紧张，弟弟又说你来我家吧！爸爸查的结果不好，我已和大姐、妹妹说了都来我家商量商量怎么办。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一样，说不出话来，扣上电话愣了半天。

  我们几乎同时到了弟弟家，弟弟说医生确诊了爸爸是胰腺癌中晚期，我们对这种病的了解都很少，只知道癌症就是要命的病，应该马上手术。于是我们多方打听有相同病例治愈的情况，并咨询了当地医院专家也是找的熟人，言外之意已无治愈的可能，没必要做手术了，老人多受罪。我们不死心又到了市里的肿瘤医院问了专家这情况能否做手术，专家也表示无治愈的可能，并明确告诉老人也就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可想而知我们当时的心情，我们怎么甘心保守治疗，我们多想找到一种方法、一种秘方、拿掉压住爸爸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做不做手术的问题上医生还是让我们自己拿主意，我们知道必须尽快拿主意，这几天咨询的结果就是胰腺癌基本无法治愈、或手术无意义。

我们没有告诉爸爸病情，只说是胃部息肉可能要做手术，听弟弟说爸爸对他说：我这病能治吧？要是不好的病就不手术了。

  商量了三天还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弟弟接了一个电话，朋友打来的说：有一年轻人有胰腺癌经手术后效果很好，有3年了一直健在。弟弟当即决定手术吧！我们也觉得看到了一丝希望。

  第二天我们找到外科医生，也是当地医院的“第一把刀”，似乎感觉到他对我们的决定一种微妙的反应，对于保守治疗和积极治疗医生还是要征求家长意见的。

  爸爸在东北的时候是个猎人，踏遍了家乡山山水水，可以说爸爸对大山有着浓厚的兴趣，平时言语不多，谈起花、草、树木、兽无不精通，便滔滔不绝。因为平时喜欢打猎，腿脚特别灵便，走路如风，记得小的时候跟他上山，能把我们甩好几道沟，爸爸不让我们乱跑，然后再转回来找我们，在山谷里随便喊一嗓子即能辨别我们的位置，小时上山采摘野果的情景历历在目，在我们的眼里爸爸依然还是那个步履矫健的猎人。而且爸爸身体一直很好，从没听说爸爸因为哪不舒服吃药，也许这种体质一但有病就是致命的吧！

  在上手术台之前，我们决定看他状态好的时候，开车带他到当地的山里转转，也不敢让他太累，在外吃了一顿饭，爸爸很高兴，还赞叹虽不是东北的原始森林那么茂盛，也别有一番景象。记得术后陪护时爸爸还畅想过自己以后要开辟一块地，种上几种药材什么的，我迎合着爸爸心里五味特别的压抑！

爸妈是两年前回山东的，这是我们的老家，回老家也一直是爸爸的心愿。在爸爸小的时候爷爷带爸爸闯关东去的东北一个林场，做了一名普通的林场职工，我们姊妹都是在哪里出生的，听妈妈说过，刚去的时候很艰苦，住的是大棚，白天男人出去采伐女人在家，那里冬天冰天雪地的特别冷，伐木靠的就是几把弯把锯，中午饿了吃自己带的干粮，渴了抓几把雪吃，还经常出事故，女人们在家提心吊胆的，想家时都不敢哭，怕忌讳。晚上收工回来才放下心来，等我们有了记忆时这个林场已经很有规模了，有学校、有医院、有小火车了，都是爸爸这代人创建的。

  小时候印象里的爸爸就是大忙人，早出晚归的只有晚上吃饭时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爸爸很严厉谁要是说错话就得半天教训，我们能躲就躲，从不在他跟前嬉笑打闹。就跟现在见单位领导一样的感觉，敬而远之。

  爸爸是个多面手，林场里盖房子、做个木工活、谁家杀个猪什么的都找爸爸，爸爸活干的漂亮，种地也种的好，收成比邻家都高。打猎是爸爸最大的爱好，一到周末爸爸就扛起猎枪上山打猎，林场刚刚开采可以说还是一块处女的，猎物也多（那时还没禁猎）爸爸从不空手回来。我们兄弟姊妹多，可以说是猎物把我们养大的，各种动物的肉我们都享用过，（动物的名字就不提了，有后来列入保护的(^_^) ），那时林场有杆枪是给林场增加安全保障的。妈妈就说过，有天晚上睡着觉就听着大棚的门晃动，那时大鹏是几家连在一起的，在月光下看着是一头黑熊来回走动，时不时的拱下大棚的门，也许是闻到人的气息了，久久不肯离开，于是就等于自己送在了爸爸的枪口下，成了大家的美味。爸爸有时喝多点也和我们聊聊一些打猎当中发生趣事，其实在我们享受美味的背后潜藏着多大的危险爸爸很少提，几只猎狗跟着我们就知道人是安全的，不知道出现危险时是不是狗跑的比人还快。对了，不能这样说狗，以前经常有一句名言：“世间最大的爱是母爱，其次是狗对主人的爱……”，所以爸爸每次都在狗的前呼后拥中安全的回来。

  爸爸被推进了手术室的时候，我的心里还一直在些纠结，怕这手术无意义返给爸爸增加身体上的新的痛苦，其实我公公的战友是个医生，公公问过他，他说生命无法挽回手术没意义，言外之意就是放弃治疗，好好陪老人走完最后的日子吧！这话我也说过但没坚持，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就是万一有奇迹我们不后悔。人一旦到了这种要做抉择的时候很是无奈，为了不后悔或尽心了明知为之无用而为之，幻想奇迹的出现时，是不是要考虑一下让对方承受的是什么呢？我无法知道保守治疗我们后不后悔，亲友们会不会指责我们治疗不积极，只知道做了手术我们都后悔了！

  没做手术前爸爸已经开始痛了，不痛的时候和平常一样还能出去走走，只是看着瘦了。从监护室出来之后爸爸就彻底倒下了，从养伤口开始就没起来过，到底是病情到了这个阶段了还是手术的原因呀？我们分不清，总之有种提前让爸爸卧床了，提前让爸爸为之倒下了的感觉…清晰记得爸爸说过一句话，这一刀让我倒下了，后来爸爸很少和我们说话了，也不知他是不是怨我们这个决定，一直到去世我们都没明确告诉他到底得的是啥病，就是不想崔夸他求生的毅力，尽管我们从不怀疑爸爸的刚强。

  爸爸回来后在县城的一个街道买了一块地皮，房子刚刚盖完不久还没搬进去，他和妈妈一直住在弟弟原先住的老房子里，独门独院的很方便，本打算装修完收拾一下租出去的，也没打算去住。可现在我们一定得让爸爸住进去，住进自己的新房子。

  在爸爸住院期间，我们紧锣密鼓的把家里收拾好，买了新家具新床，一切安置好后，医生也让出院了，说伤口愈合了回家静养吧！出院后爸爸住进了自己的新房子，刚开始几天看着心情很好状态也不错，可没几天爸爸就是吃不进去东西，胃很难受，摸着肚子里有块硬硬的东西，爸爸说这一刀里边留的伤疤怎么这么硬！

  身体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们每天轮流陪伴着，爸爸好像猜到了自己的病情，也不问我们，也不和我们说话，自己躺在床上眼睁的大大的，看着在想着什么。他躺在床上的样子我一直忘不掉，他喜欢干净，我每次给他搽脸搽手的时候都试着和他说点啥，有时爸爸也陪我说几句，妹妹很羡慕我说：爸爸咋啥都不和我说，问他也不吱声，可能这期间爸爸和我说的话是最多的，爸爸是场面人，是闲不住的那种人，这种等待、这份无奈是怎样的嚼食着爸爸的刚强，让他倒下。我真的情愿他是突然的睡去，把那突然离开的不幸的痛苦让我来承受，也不愿看看病魔慢慢的、慢慢的折磨着他的肉体，半个多月吃不进东西了，躺在床上看着他到骨瘦如柴，仿佛一具骷髅，但是还能看到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的样子，只是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医生曾说过，这老人的身体各方面都很好，心脏和小青年一样，这也是他一直心跳不止的原因吧，人来到世上受不够罪，这口气难咽吧！都说好死也是修来的，爸爸六岁没娘，一生辛劳，对朋友能两肋插刀、对家庭任劳任怨、一辈子含辛茹苦的把我们养大成人，平时连一次午睡的时间都舍不得去休息，困了头创墙上了也记得还有什么活没做完，难道修行还不够吗？临终还有这番磨难！都说人的生命很脆弱，但此时我看到的是生命的坚强。已开始使用度伶仃了，一开始请街道卫生院的护士给打针，再后来看他疼就打，我和弟弟也学会了打针，哪是会打针，就是急的看他疼的直哆嗦，情急之下也是哆嗦着下手，止住疼痛算事，不考虑后果了。

  又是几天明显感觉他体力不支，精神有些恍惚，我们白天都在，晚上轮换着住在妈妈家。一天晚上一点多钟，突然接到妹妹电话说：爸爸不见了。

爸爸不见了，想象不出他是怎么起来床的、也想象不出来他十几天茶水不进哪来的劲就这样离家出走了，我们至今猜不透他出走的原因，也许是心痛我们还是不想沾顾这新房子，还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还是……。

  我们姊妹、家人、朋友、弟弟单位的同事不分白天黑夜的到处找，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和附近的村庄。我和姐姐妹妹顺着爸爸家附近的一条河走了两个来回了还是不见踪影，一直到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吃不下喝不下心急如焚，已疲惫不堪。我们和弟弟又来到这条河水最深处，弟弟一个猛子一个猛子的在水里找，也还是一无所知，两个白天黑夜了，我们也找的精疲力尽了，弟弟说都回家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吧  ！明天早起已是泪流满面，那一时刻我永生难忘。

第二天一早我和姐姐找了个算命先生算了一下，先生是个盲人，据说挺准的，无奈之举有病乱投医，这个先生却说从挂上看这个人还活着，在什么什么方向！这个方向我们都找过了，于是我们又去找了一遍，直到中午才回来，又去找这个先生，先生掐指一算还是这个方向啊？人还活着！我们开始怀疑了，一个看着精神恍惚、奄奄一息的病人在外没吃没喝，还能活着吗？真是心疼啊，心疼爸爸的病情已经让他受尽折磨、这次出走又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真是可恶的老头，死都不安分的死。

直到第三天中午，附近的村子里的人来县城赶集，听到我们到处找人，就说他们家附近小河对岸有个老头，在那里有两三天了，不知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打听到的人当即给弟弟打了电话，弟弟和同事开车就去了，我无法想象弟弟看到爸爸父子相拥的情景，我只是接到爸爸找到了去医院了的消息后，疯狂的跑到了医院，当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两只眼睛还睁的大大的时候，尽管一屋子的人，我还是失控了，抱住爸爸的头又心疼、又难过放声大哭起来。这种心情现在想想都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能表达出来，若能有种方式用我的生命减少下爸爸的病痛我都不会再让他承受任何病痛的折磨。真不知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都以为他的状况不会活着了，他居然还活着。爸爸全身都是小米粒一样的红点子，是蚊子咬的。现在想想我都扎心的难受。弟弟说：他看到爸爸的时候爸爸是坐着的，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不知那里是不是爸爸找到的一个“理想的地方”，但爸爸看到弟弟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才来”ಥ_ಥ。

  在医院里恢复了几天爸爸还是走了，他走的很安详，我们姊妹都在他身边，我们是牵着他的手看着他离开的，看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停止，我想爸爸走的很踏实，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就像是安安静静的睡觉，爸爸这一辈子终于闲下来了。我们同时说声：爸爸一路走好，爸爸安息吧！

  我很怀念我的爸爸，尽管他已去世十多年了，他每天忙碌的影子总是浮现在脑海，总为自己还没来得及早让他闲下来享两年福而自责，总觉得他还很硬朗很健康很无所不能。我深深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慨是啥滋味！有多少人，直到父母躺在了病榻上，才想起还没有好好奉养父母；有多少人，直到有一天真的失去了父母，才后悔没有好好的陪伴。忙绿中的我们啊！不要等到父母患病的时候，才有时间去重新了解、陪伴他们，才去珍惜和他们相处的时光，那个时光往往很短暂很短暂……

  人们常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对待父母我们要做到交流多、耐心多、及时行孝、莫留遗憾，愿我们永远生活在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