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来,发现宿管大妈们正在一楼入口处清理堆积多年的自行车。这其中很多都是无人认领的僵尸车,锈迹斑斑,安静沉睡。
目光扫过,突然看见一辆车上装着一个粉红色水壶,猛然想起这是自己曾经骑过环绕大鹏半岛的山地车。
这才多久,竟然锈成这个样子了?我拍了拍脑袋,想了一会儿,确实很久了,不知不觉已经五年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水壶竟然还红得鲜亮,仿佛从未沾染过尘埃,如同出走半生,归来之后依旧保持赤子之心的少年。
1.年龄渐长,总是记不清最近的事,反而对很久之前的事记忆犹新,以为刚刚发生。
这个水壶是老何临走之前送给我的。我本来是不要的,说我堂堂七尺男儿,鬓角胡须连朔漠,怎么用这区区巾帼之物?
他笑我迂腐,说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得见,留个杯子就当纪念了。
我笑他英雄气短却儿女情长,江西离深圳咫尺之遥,怎会不知何时得见呢?
没想到,一语成箴。
最近几年,班组里人员如同走马灯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后又匆匆归去。有些同事名字还未记住就离开了,很多人的面目都已经模糊了。刚开始还有些伤感,时间一长,也就麻木了。可对老何却是印象深刻。
老何其实一点也不老。
公司里两种人特别多。一种是原本年轻却长着一张着急的脸,还有一种,则刚好相反。
老何就属于后者。
老何刚到班里的时候,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无忧无虑。下班之后,一身运动装,骑车,打球,K歌,仿佛从来不知压力为何物。
正巧我也喜欢运动,于是和老何很快相熟。在他的怂恿下,我专门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到周末,我俩相约,从基地出发,途径水头、南澳、大鹏地质公园、杨梅坑,最后再原路返回。
老何体力很好,而且全程几乎不用补水。第一次骑行的时候,我喝了两瓶矿泉水加两瓶脉动,他却一瓶矿泉水都没喝完。
一切都没什么征兆。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跟几个同事打完麻将,正准备睡觉。老何的室友过来敲门,说老何身体不太舒服,要送医院。
当时已经午夜零点,来到寝室,发现老何脸色苍白,一直捂着胃。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晚上吃火锅辣的吃多了。
我和他室友赶紧架着他打了黑车来到大鹏医院。他说口渴,我好心给他倒了杯热水,没想到喝完后他竟然吐了口血水出来。
我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喊医生。医生不慌不忙,问了症状之后说老何是胃肠粘膜受到刺激后有穿孔迹象,不能喝热水,吐血水属于正常现象。
我一听,放心了。当晚我想留下来看护,可他坚持让我回去,说他室友一人就足够。
无法,只好独自返回。
2.在医院呆了两天,老何就出院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闲聊的时候,开玩笑问他为何三十过半了还不找女友结婚,难道是性取向有问题?
每当听到这个问题,他总是微微一笑说还没有玩好,不愿意有束缚。
出院后,老何似乎安静了很多。有一次周末的时候晚上约他出去锻炼,去敲门发现寝室灯是黑的,以为他出去了,没想到他还真在。
开门之后,他就回到床上,靠在床头,电视开到无声,画面在黑暗中如同鬼影闪烁。
问他为何不出去玩,他说有点累,想休息。
周末想休息?这可真不像他。我以为他是小病初愈,也没有多想,随即独自一人去夜跑了。
3.后来,老何总是发烧,莫名的发高烧,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在诊所看见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还跟他开玩笑说老何你要服老了,一岁年龄一岁人。
他笑了,笑得很无奈。
吊了一阵水之后,老何又变成了之前的模样。并且在公司春节晚会上唱了首歌,陈奕迅的《单车》。
我问他为什么唱这首歌,他说他对不起他爸爸。
我以为他的意思是到现在没结婚生子,就开玩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亡羊补牢也不晚啊。他只是苦笑着说太迟了,太迟了……
4.春节后,老何回了一趟家。回来后毫无征兆的办了辞职。
我很是震惊,问他为何这么突然离开。
他说年纪大了,想离家近一些,正好家里那边也找好单位了。
我说你老何也有服老的时候啊,想请他吃饭作为告别,可他总是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拒绝。
临行之前,他把一个粉红色水壶送给我,说没事骑车的时候可以用得到。我说这颜色太鲜艳,不会是哪个妹子送给你的吧?
他不置可否。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还能得见,于是匆匆挥手告别,约定电话联系。
老何一离开,由于找不到人陪我一起骑车,自行车骑了几次以后也就随手丢弃在一楼入口。那个粉色水壶也随着车子一起安静沉睡在角落,无人打扰。
5.没过几个月,一天下午上班,老何室友面色凝重的跟我说,老何走了。
我当时还觉得纳闷,说我知道啊,不是走了几个月了嘛。
他说是去世的意思。
我顿时呆若木鸡。
经过询问,才知道老何回家之前知道自己已经是肝癌晚期了。于是他辞了工作,回到家,天天什么也不做,只给父亲做饭,脾气也变得暴躁异常。
回想起来,那时他独自一人呆在黝黑的寝室,就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所以,才会唱《单车》,才会说对不起他爸。
等死的滋味,该是多么难受?
6.我费劲得掀起堆积如山的小车,终于找回了那个粉红色水壶,也算找回了一段说不清什么滋味的记忆。
水壶该在何处安放呢?
想了半天,该是如同青春一般处置,尘归尘土归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