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太过繁忙,匆匆的脚步有时也得需要稍微停顿,让本心可以四顾周围的美丽风景,神驰片刻。读上一首轻快明净的小诗,不失为一种最好的调剂物质。在某个瞬间,精神上的愉悦转化为可见,与饮食上的口腹之欲相比,期间妙处毫无区别,甚至更加美妙。
杜甫的一生大部分都行走匆匆,如果仔细察看一下,就可以发现他生活得悠闲的时光,大抵共有三次,第一次是其年轻时候,“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壮游》);第二次便是流寓成都草堂时期,“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江村》);第三次应是滞留夔州时期,“江间波涛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秋兴八首》之四)。年轻时候能够流传下来的作品虽然并不多,但仅凭其中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就足够傲啸诗林其间,换来不少口碑。
经过十年长安困顿生活,又经历“安史之乱”的长期流离失所,杜甫能够流寓成都草堂,远离政治风云及战争祸乱,在忧时伤怀之外,可以获取一段难得宁静的日子,对于时常绷紧心弦的杜甫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事。
安居成都草堂的那几年,或许因为心情变得悠闲,杜甫的部分诗歌风格变得清新秀丽起来,改变了以往那种沉重忧虑的气色;当然,其内在的拳拳爱国之情,及其潜藏在骨子与血脉里的忧民之情,却从来就不曾忘记和散失。
《绝句二首·其二》
[唐]杜甫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这首五言绝句,诗成于广德二年(764年)暮春时节,寓情于景,极富清丽之姿。王维诗被苏轼评价,论其曰:“品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其实,杜甫诗中也存在不少“以诗为画”([清]陶虞开《说杜》)的作品。此组《绝句二首》便是如此,今赏其一。
此诗开头两句,“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察其用字便极为讲究,对仗工整,富于韵律。碧绿的江水为底色,白色的江鸟自由飞翔在水面之上,整个青色的大山仿佛深色幕布,艳丽的山花烂漫开放如一丛丛野火燃烧,在深情的春天里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热情。前一“逾”字,尽衬飞鸟之白;后一“欲”字,妙喻山花之艳。好似画家用调色盘里最绚烂的色彩涂抹成一幅最美好的画卷,落入欣赏者的眼中,形成最强烈地冲击效果。这便是杜甫此诗开始两句所给我们的印象。
有人评论这两句,说其恍如学童初学对字,却是不能深入明了诗人之心,而下的妄言。此两句形神兼备,生动传神,如唐代诗僧皎然所语:“因江碧而觉鸟之逾白,因山青而显花之色红,此十字中有多少层次,可悟炼句之法。而老杜因江山花鸟,感物思归,一种神理,已跃然于纸上”(《诗式》)。炼字皆为显神理,精准的字词都是服务于诗人所要表现的主旨。所以此处的美,不仅仅是突出字词之美妙,更是为诗人后续所要抒发的内在情感做准备。
前面已经说过,杜甫虽然寓居于成都草堂,远离战乱的不利影响,没有能够像过去那样在诗歌里面近距离表现自己的热诚,但其一片忧国忧民的本真之情,却没有丢掉半分。正因如此,在本诗的最后,诗人才用充满疑虑的口吻问出:“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美丽的春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快速地从面前溜走,却无法挽留住。日子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地过去,殃及黎民的战祸什么时候能够消失?四处流散的人民什么时候能够回到自己的家园?
诗人借清新明丽之景,叙愉悦安适之心,“江山、花鸟,着眼易过。身在他乡,归莫有期,则所触皆成悲思矣”([明]周瓒《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以乐景写哀情,巧用相互映衬手法,以江碧衬白鸟之归,寄寓内心思归之情;以山青衬野花之妍,抒发浓郁思乡之意,从而清晰传递出一股羁旅异地他乡的怅惘之愁思。
杜甫在诗作最后用炽热之心,滚烫之血,生发出来的问题,既是对个体生命的拷问,亦是对集体生存的询问,更是对天地命运的质问。此种迸发自内的衷曲,至今仍然回响在时空之间,久久不绝,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