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离开家乡只身来到帝都求学之前,我都没怎么见过那些纯正的南方水果。什么杨桃,芒果,荔枝之类的,都是我在上大学以后才渐渐知道、品尝过的。难怪一个和我同乡的同学后来说,像我们这种在太行山下北方小镇长大的孩子,味蕾和思维方式,都早已打上了那种叫做“国光”的小苹果的深深烙印。
然而,他并不知道,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一种真正的南方水果。那像是镶嵌了无数黑芝麻的火龙果!
那时候,邻居高老太的儿子在南方某城市工作。大概每隔半年,他总会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来看看他那因为白内障已经快双目失明的母亲。高家儿子很孝顺,每次回家,都给他母亲带很多他工作城市特产的火龙果。他用菜刀把那躲在鲜红果皮里的果实仔细地切成小条,喂到他母亲的嘴里,然后在他母亲的赞叹声和我们几个小孩儿的口水吞咽声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我到现在还记得高老太太跟邻里街坊说,他儿子买回来的火龙果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水果时,那骄傲的神情在夕阳下反射出金黄的光芒。
后来,高家儿子在南方发了一点小财,终于有钱带着他妈去北京某个大医院做了白内障手术。身体硬朗的高老太太很快就完全康复。恢复了视力,除了仔细端详儿子那张脸之外,就提出了一个要求。她对儿子说,这么多年来我就盼着一年两次的能见见你,能尝尝你从南方带回家的火龙果。可是以前呀我眼睛不好使,不知道这火龙果到底长啥样,你去外头给我买一个回来我看看吧。孝顺的高家儿子当即听话地出去,不一会儿就买了一个火龙果回来给她母亲。
那是怎样一种鲜艳的红色啊,那果皮又是多么错落有致的层次。高老太忍不住自己拿刀把这日思夜想的果实给切开。在那洒满了黑芝麻的白玉般的果肉前,她突然就呆住了,然后开始头晕恶心,全身发麻。她颤抖着把刀放下,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地坐到病床上,对他儿子说,儿啊,妈怎么觉得这火龙果这么恶心呢。
再后来,高老太太出院,回到我们那个北方小镇。高家儿子因为工作越来越忙,也因为在那个城市娶了一个本地的媳妇儿,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就渐渐地回家少了,有时甚至几年才回来一次。当然,他再也不往回带火龙果了。几年前,大概是高老太太临死前一年吧,她对邻居们说,医生告诉她这叫密集恐惧症,看不得密密麻麻的东西。火龙果别说吃了,想想就恶心地想吐。她还说,虽然现在儿子挣钱了,成家了,她眼睛也好了,但是她活得不开心。